第八十五章

白讓微微一愣,隨即面露感動之色,低聲道:“你……你不必如此。”

他很清楚,謝安如今才不過虛歲十四,尚未出仕,只要在家中安坐,謝府比皇宮都安全不少。

但她若是站出來與自己同行,便是立於危墻之下,身處險境。

何必如此?

白家異族出身,毫無根基,只有南秦一處容身之所。權勢,財富,榮耀,皆系於南秦皇室一身,利益攸關,是真正的國仇家恨。

但謝家鐘鳴鼎食,簪纓世家,家族屹立百年不倒,根深蒂固,就算受此波折,最多也不過是折些枝葉,並不會傷到根本。

在外人眼中,謝籍在北周手握大權,就算最後南秦被攻破皇城,謝家也不會受到太多波及。

但他們哪裏知道,此刻姚玉容的處境,和白讓一樣深陷困頓。

月明樓如今基本上被分化成了謝籍和謝溫兩部分,謝籍收攏了大部分無缺院的成年殺手,而謝溫則只控制住了幾位精英苗子,和剩在大本營裏的孩子。

在姚玉容的影響下,也因為教官的缺少,謝溫這些年來,逐步將還未訓練成熟的苗子們接入謝府,轉為了明面上的家將部曲。

這關於無缺院的部分,是兩兄弟分歧最大的一點。

謝籍希望謝溫在後勤方面全力配合他隨意調動殺手,但謝溫一來不願意濫用刺殺的方式,二來也不願意把這麽一把危險的武器就此交出,讓謝籍完全掌握。

而對於紅顏坊,因為一般都是暗中潛伏任務,用以搜集情報或者吹吹枕邊風,只有在極個別的情況下才會用毒殺人,兩兄弟就沒有那麽大的分歧了——不管是誰,都對紅顏坊的用法沒有疑義。

有同有異,這就導致這四年來,雙方基本上沒有什麽交流,全靠蘅翠居中傳遞消息,進入了冷戰僵持階段。

但他們到底沒有徹底決裂——他們皆為謝家子弟,唯有在外人眼中緊密聯合,才能維持謝家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若是明面上沒有合理的緣由,兄弟關系總不能說破裂就破裂了。到時候,作為幼弟,聲望又不如謝籍的謝溫,一定損傷更大。

但一旦南秦被破,借著北周之勢,謝籍則可明目張膽的接管謝溫所掌控的一切——甚至可能包括他的家主之位。

這豈是謝溫所能容忍的?

姚玉容亦是如此。

她好不容易,才稍微影響了謝溫,改變了些許處境,謝籍一來,豈不是打回原形??

沒了南秦之勢,她也將同時失去謝家之勢,沒有這些,她孤身一人,拿什麽去抵抗月明樓?單靠千字文嗎?這是底牌,但若是當做依仗,總有力有不逮之時。

而謝籍到時候知道了她的女子之身,萬一不承認她謝安的身份——這種可能性極大——那麽恐怕她就要同其他女子一樣,生死尊卑,全在他人一念之間了。

因此,她必須站出來。

此刻,姚玉容看著白讓,認真道:“我只是想讓我自己的命運,能盡可能的掌握在自己手裏。”

她接著道,“不僅如此,這一次,我希望我為主帥,你能支持我嗎?”

聞言,白讓震驚道:“你?可是你……”

姚玉容點頭微笑道:“是,我年幼,羸弱,不曾習武,又尚未出仕……可是,若對方瞄準主帥下手,這份危險,我願為你承擔。”

見白讓還想再說些什麽,姚玉容誠懇道:“君穎,我們想要的,都是保住大秦,擊退偽周,這種時候,人人都該盡自己的一份力。我不能上陣殺敵,只能為你轉移視線。你若是成為主帥,還要提防刺殺,難免分心疲神。你專注戰場,我為你處理其他一切。可好?”

“……你叔父……可曾同意?”

姚玉容點頭道:“他已下令,謝家部曲劃出一千,歸我號令。留下幾十人護我周全,余下的,都可歸於你的麾下。”

白讓咬緊了牙關,似乎在腦海中有許多思緒,在激烈的掙紮。過了片刻,他才終於道:“好。我們一起去!”

……

南秦皇宮。

清正殿內,一片朱紅貴紫。

如今這時,能夠聚集在秦帝面前,共商國事的,皆是高官要員。平日裏,這些貴人們個個養氣修身,一言一行,不緩不急,頗有風儀。如今卻臉紅脖子粗的爭吵推搡,吵雜不休,紛紛擾擾,將原本威嚴端肅的議事堂變得宛若街頭市集,甚至說到激動處,已有人伸手拽住了旁人的衣領,就要打將起來。

“如今偽周尚未封鎖水路,不趁著此時趕緊遷都,更待何時??”

“遷都大事,豈可兒戲?!”

“事急從權!眼下偽周大軍已然合圍,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難道你要看著陛下落入不忍言說之地?!”

秦帝盧湛端坐其上,耳中聽著各種焦躁、慌張、驚懼、冷漠的怒吼、反駁、陳述,臉色鐵青,卻一直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