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終章上

永安皇後因病薨逝,與聖上陰陽兩隔,再無相見之機,世上既無人再獨占帝心,沉寂多年的後宮,自是因此人心浮動,前朝世家,亦有意進獻家族新女,以獲帝寵,但他們守等數年,痛失所愛的聖上,依然如鰥夫自處,縱是失了永安皇後,眼裏也一如從前,看不到別的女子,無召幸新歡,自無新的子嗣出世,多年以來,膝下始終只有永安皇後所生的太子殿下與永昭公主。

與先帝在朝時,子嗣繁茂,奪嫡之爭亦是慘烈相反,聖上唯有太子殿下這麽一位皇子,深得聖上愛重的太子殿下,無需設法討父帝歡心,無需與兄弟明爭暗鬥,穩穩當當地是大梁江山唯一的繼承人,此事順理成章,無可爭議。

世人皆做如此想,太子殿下的舅舅——溫羨溫太傅,原也如世人這般,長期如此以為,但後來,他卻在一次單獨面聖時,發現聖上並非如他與世人所以為的那般簡單,對太子殿下,竟似隱有廢心。

聖上自是並未直言,只是在和他閑話之時,提起了豐朝太祖皇帝立廢哀憫太子的一段史事。

哀憫太子乃豐朝太祖皇帝的嫡長子,在被立為太子時,豐朝天下尚未大定,他也只是一尚在蹣跚學步的一歲孩童,被立太子,只是為定人心,後來,豐朝平定,太祖皇帝見太子才幹平庸,而幼子出類拔萃,便有廢立之心。

為防手足相殘之事發生,在廢立之時,豐朝太祖皇帝除令長子畢生不涉政事,還特意令新舊兩位太子交心長談,立誓此世永遠不生嫌隙、手足友愛一生。

雖然太祖皇帝生前為廢太子布好後路,新舊太子也都立下誓言,但太祖皇帝的一番為父苦心,仍是白費,新太子登基多年後,還是因朝局之事,對原太子戒疑之心,一日重過一日,終以一杯毒酒,賜死了無辜的哀憫太子。

聖上在說完這段史事後,問他對此作何感想,他暗揣聖意不明,未對大豐朝太祖皇帝廢立太子之事,發表任何想法,只嘆說,可惜豐朝太祖皇帝一片愛子之心。

聖上聞言亦嘆,“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大豐太祖皇帝,為人君,選立幼子為帝,為人父,亦為長子考量,原想兩皆不負,但皇家權勢詭譎,哀憫太子雖在被廢後,專心書畫,不涉朝堂,不問政事,但曾經的太子身份,終是扣在他身上的枷鎖,也最終要了他的命。”

“從古至今,廢太子幾無善終,能被軟禁一生而亡,都算是幸運”,聖上輕嘆著道,“大豐太祖皇帝已為愛子計深遠,但生前做得再多,人死權空,即難顧身後之事,生前謀劃再周再密,亦不能定保哀憫太子一生無虞。

他雖聽聖上言中是在慨嘆大豐朝太祖皇帝,但心底卻隱隱覺得,聖上如此慨嘆,是在自比……如此念為真,聖上為何會生廢立太子之心……聖上獨有一子,廢了晗兒,立何人為太子?是與後宮妃嬪新生皇子,還是選立其他皇室宗族子弟?……

他正內心驚顫地暗暗思量時,聖上面上的慨嘆之色,又漸一掃而空,與他說起旁的事來,好像方才所道,真就只是隨口提及、隨意感慨,並無深意,並非是真有所想,纏結心中不散,而又無法與人談議,只能借這史事,與他這近臣傾談幾句,他方才所見所思,都只是他個人的錯覺而已。

禦案後問詢朝事的聖上,望著仍是高高在上、九五至尊,看起來仿佛還是從前英明神武的大梁天子,但他知道,不是,坐在那裏的,只是一副殼子,一副勵精圖治的帝王殼子,除了日復一日機械地處理朝事、坐鎮江山外,這蒼涼的世間,還能觸動聖上心懷的,唯有聖上僅剩的幾名家人:容華公主、永昭公主、太子殿下……

……既如此,聖上為何會對一向珍愛的太子殿下、對妹妹的親生兒子,隱似生出廢心?

此事甚是怪異,由不得人不多想,他暗暗思量多時,忽地觸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這猜想叫他驚出一身冷汗,為未來晗兒可能經受的風險,徹夜難眠。

……那是一聲聲喚他“舅舅”、阿蘅的孩子!

……如果這猜想為真,如果此事被揭在人前,如果聖上真廢了晗兒的太子之位,晗兒當如何自處,不僅僅是如何處世,更是要如何面對自己的身世,如何面對生身父母兩族的仇怨……

他心驚心憂,為晗兒感到如履薄冰,翌日在授晗兒文理時,即百般旁敲側擊,試問聖上近來對晗兒的態度,是否有何異常之舉。

晗兒所說,皆如從前,聖上對晗兒和伽羅,依然是珍愛無比,若說真有何事微有不尋常,便是在昨夜,聖上在與晗兒、伽羅膳後閑話時,一手握住了晗兒的小手,一手握住了伽羅的小手,令他們兩手交握,言道他們是至親兄妹,需得一生互相扶持,互相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