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水月

庭園花枝,為暮春夜風搖曳地婆娑多姿,映在明亮的窗紙上,如水墨潑就的新樣花卉畫,窗下人,不是作畫人,他在隨風而舞的花影中,手指著自己的臉頰,笑等著一個遲來的親吻,見似遲等不來,原欲主動采尋,但見她微微傾身,靠近前來,如蝶兒輕觸,在他頰邊柔柔落下一吻。

真似花般柔軟,皇帝心中也似有春花綻放,他將她摟在懷中,心中真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在溫暖的燈光下,凝望著身前的如畫容顏,想已不知在心底憶思描摹了多少遍,才終於等到眼前,心中感慨難言,由之澀澀道出口的,竟是低低的一句,“朕……是不是老了許多?”

溫蘅輕笑搖頭,手撫過皇帝墨色的鬢發,“怎麽會……三年而已……”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來,朕已經熬等了三千多年,早就因相思蒼老了”,皇帝笑說出這句真心實意的玩笑話,聲又放輕,與她抵額相望道,“幸好不是三十年,不然真要等死朕了……”

他深深凝望著她,又道:“只要能等到你,三十年朕也等,至死都等。”

“……元弘……”

懷中的女子,這樣輕輕喚他。

皇帝歡喜她這樣喚自己,歡喜到幾乎想要得寸進尺,聽她喚一聲“弘郎”,他忍住這樣的沖動,暫未宣之於口,不急,她眼裏看到的已是元弘,心裏裝著的已有元弘,就像現下再次喚他“元弘”一般,終有一日會喚他“弘郎”,哪怕等到那一日,已是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之時,這一生與她,也算圓滿,不急,來日方長,不急。

花影搖亂,一夜好夢,月兒悄悄地沉入雲海,日光破曉,驅散暗霾,將和煦的陽光,普照到大地山川的每一處,也一束束地透過溫宅的菱花窗,落在晨光明亮的寢房之中。

日頭漸高,紅紗帳中,向來風雨無誤、早起上朝的皇帝,在今晨這民居,卻不願起,連動都不願動,就這麽躺在榻上,含笑凝望著枕邊人,像小孩子悄悄遊戲般,一會兒動作輕柔地把玩她的烏發,在自己的手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一會兒又輕輕地捏她瑩白的指尖,捏著捏著,要與她十指相扣,看兩人的手指如此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好似天生就該如此,心中盈滿歡喜,簡直想要喚她一起看,卻不能如此擾她好眠,只能強行按捺著,靜等倦累的她睜眼醒來。

等她醒來了,依然不願起,四目對看的相望中,緊扣著的手,也輕輕晃啊晃,如在遊戲,晃著晃著,他忽地湊近前去,偷襲般啄吻她的唇,如吃到糖的孩子,洋洋得意地為這一顆甜頭而笑容滿面,渾似忘記,昨夜已不知變著法兒地吃到了多少顆,每一顆都甘甜醉人無比。

她的手,被他帶著搖啊搖的,她的眸光,也被他的眸光纏黏如蜜地落在他的面上,皇帝望著她笑,她也望著他淺笑,在越發明亮溫暖的榻帷中,笑望著他道:“起吧。”

皇帝“嗯”了一聲,依然不起。

春時輕逝,暮春日光愈烈,榻帷間越發暖意融融,連相看的目光,也似融化在了這捧晴燦春光裏,良久,溫蘅再一次無奈而似有溺寵地笑道:“起吧。”

皇帝仍是不起,不僅不起,還將手牽得更緊,黏黏糊糊。

溫蘅道:“晗兒與伽羅,都不睡懶覺的,應都已起來了,在等我們用早膳呢。”

皇帝“唔”了一聲,卻又道:“他們都大了,不用人喂了,會自己用早膳的,也不用等我們。”

說著語意還輕拈了點醋,撒了點嬌,“他們都黏你三年了,也讓朕黏一黏吧。”

溫蘅聞言輕笑,皇帝亦笑,笑著靠前貼面,將她緊密地抱在懷裏,不留一絲縫隙,十分大方道:“朕也給你黏,元弘也給你黏。”

溫蘅望著日光都移曬到榻前的鞋靴上了,笑問皇帝:“元弘要黏到什麽時候?”

“元弘要黏到老”,皇帝晶亮的眸中盈滿笑意,深深望著她道,“黏到地老天荒。”

如膠似漆、黏黏糊糊的日子,在琴川溫宅,一日日地如水淌逝,白日裏,皇帝緊著處理完秘密遞送來的朝事奏折,便全然陪著他的愛人家人,幾乎時時與他的阿蘅黏在一處,或是同她一起陪著孩子,拿著那一沓沓的畫作,邊看邊問,笑聽晗兒和伽羅講述旅程中的趣事,或是與她一起陪著嶽父,與已忘記他這小賊的嶽父攀談,努力在嶽父面前樹立新的形象,無論何時何地,目光所及,總能看到他的阿蘅,她一直在他身邊,眼裏望見她,手裏牽著她,笑是暖的,心也是暖的。

等到夜裏,這暖更為灼熱,白日裏,阿蘅是女兒、是母親、是妹妹,等到夜晚的二人世界,等到他的懷裏,她便只是他的阿蘅,溫情繾綣,耳鬢廝磨,他有說不盡的甜言蜜語,道不完的深深情意,要拿余生細細講與她聽,紅燭高燒,夜夜好夢,迎等明朝,所謂歲月靜好,莫過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