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阿蘅

寧靜夏夜,如水月色拂攏如紗,飄落在承明殿外廣庭的數百盆夏花之上,殿門邊的兩座大型風輪,款將庭中朱槿、茉莉、素馨、玉桂等花草的清新香氣,遙吹入殿,與殿內金盤冰山滴融的涼氣,一同驅散夏夜微灼的熱意,薰芬滿殿,令人心境清涼。

但殿內主人心中,卻不只有清涼,更多的,是由小小的歡喜與滿足,所堆積起的融融暖意,悠漾在他的心間,也令他的唇角,不自覺微微彎起。

皇帝手裏拿著奏折,總是低頭看上幾行,就忍不住悄悄擡頭,朝溫蘅看上一眼,這樣的夏時良夜,他批看著奏折,處理國家大事,而她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為他們的孩子,認真繡做嬰兒肚兜,多麽有歲月靜好之感,就如同真正的夫妻一般,若是往後一生,皆可如此,那真是上蒼厚待,他在夜夢裏,都能笑出聲來。

皇帝正這般心思悠悠地暗暗想著,忽聽溫蘅輕呼一聲,似是針紮著了手,忙擲下手中奏折,飛奔上前,一邊輕握住她的傷指,一邊高聲急命趙東林拿藥進來。

他這一下子奔前得太急,似是將榻幾上的什麽東西,給撞飛了出去,“砰”地摔在了殿內黑澄金磚地上,清淩淩的一聲脆響,皇帝也無暇去看,只是盯著溫蘅的指尖,見都已泛出了鮮紅的血珠,而趙東林還沒拿藥過來,不由在心中大罵他手腳太慢。

被繡針紮碰出點血珠,對溫蘅來說,只是微微刺疼了下而已,現在已無痛感了,這一點血珠,拿帕子抹了就是,根本無需上藥,她要將自己的手掙開,可皇帝卻不讓她動,小心翼翼地抓握著她那只“傷指”道:“別動別動,等趙東林拿藥過來……”

溫蘅道:“……針紮一下而已,陛下不必小題大做。”

皇帝急道:“哪裏是小題大做?!這都出血了!也不知紮得有多深!”

他看溫蘅還是要掙,指尖那一點血珠,也隨之越沁越多了,越發著急起來,“別動別動,夫人這一動,血流更多了!”

溫蘅道:“……陛下緊抓著我的手指,這般按壓著,自然會出血。”

皇帝聞言一愣,怔怔地松了手,看溫蘅拿起手邊的帕子,隨拭了下指尖血珠,就要艱難地躬身去撿方才被他撞落在地的物事,忙道:“夫人別動,讓朕來!”

朝殿地看去的皇帝,見方才被他撞落在地的,原是那只母後贈她的嵌寶手鐲,躬身撿起,交還到她的手中。

這只嵌寶手鐲華貴異常,饒是溫蘅從前隨明郎、隨皇帝見過許多珍貴首飾,亦沒見過哪一道手鐲手串,可與之相媲美,通體流光璀璨的金累絲雙龍銜珠紋樣,倒似只有身為一國之母的皇後,才配戴得,溫蘅平日也並不戴這手鐲,而是將之收在匣中,只是今日晚膳時候,太後娘娘來此看她,問了一句,她才戴在了手腕上,先前刺繡時,因覺戴著手鐲沉重不便,她便將之取下,擱放在了榻幾一角,沒想到聖上急吼吼地沖了過來,將之撞飛了出去。

若是旁的手鐲手串,溫蘅也不在意,只是這道金累絲雙龍銜珠嵌寶手鐲,是當年太後娘娘受封貴妃時,先帝所賜,太後娘娘將之轉送與她,這份沉甸甸的赤誠心意,溫蘅萬分感激珍惜,先前太後娘娘錯將她認做另一個阿蘅,對她百般關懷愛護,令幼時喪母的她,備感溫情,如今誤會已解,太後娘娘仍對她關愛備至,她心中感激更甚,自是不希望太後娘娘所贈之物,有絲毫損毀。

但,怕什麽來什麽,溫蘅接過手鐲,轉看了半圈,立頓在了那裏,擡起眼簾,朝聖上看去。

皇帝看她看了會兒手鐲,擡眼朝他看了過來,那清涼涼、輕飄飄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一柄柳葉薄刀,擱在他的頸畔,直看得他一陣莫名發虛,湊近朝她手上看去,見那手鐲上的雙龍銜珠,少了一顆。

恰時姍姍來遲的趙大總管,終於拿了藥過來,皇帝接過藥瓶,便命他去找珠子,於是趙大總管又垂著頭、低著身子,領著一眾宮侍,滿大殿地找珠子去了。

挑了一點清涼的傷藥,輕輕塗抹在她指尖傷處的皇帝,看她似是還要繼續刺繡,勸道:“手剛傷了,這幾天就別繡了吧,不急,離孩子出世,還有好幾個月呢。”

溫蘅不僅想給腹中的孩子,繡件嬰兒肚兜,她還想給他她做幾身小衣裳、小襪子、小鞋子,還有虎頭帽、小暖裘等許多許多,這樣一想下來,幾個月的時間,好像也根本不夠用,當年她的生身母親懷她的時候,是否也像她這般,想親手為自己的孩子,繡縫衣裳,那件碧葉紅蓮嬰兒肚兜,若真是她的母親,親手繡留給她的,那就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物事了,只可惜,她還沒好好看過幾次,那嬰兒肚兜,就已落入火中,化為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