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求愛

數聲滾滾悶雷轟響之後,又一道白亮的閃電,劃破暗茫雨幕,這回皇帝真正看清,那站在遠處假山前的擎傘身影,真是明郎!!

……明郎他在看著這裏……他已在那裏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緊摟著懷中女子的雙臂,僵硬起來,皇帝隔著重重雨幕,望不清明郎面上的神情,只是滿天白雨沖刷,猛風呼嘯,驚雷炸響,翻攪得天地肆虐狂暴。

皇帝不知自己這般耳聽著令人心驚肉跳的雷炸風嘯,隔雨僵望了多久,只知直至明郎轉身走遠,隱入白茫茫的雨幕中,再也不見,他的雙臂,從始至終,都沒有松開分毫。

……再不是從前百般隱藏、生怕明郎發現端倪的時候了,再不是在上元夜建章宮時,見明郎闖入,便慌忙放開她足的時候了,世事紛繁推動下,她是他的了,明郎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不能放開,不能再放開,這一放開,他就再也抱不住她了……

皇帝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她似是很冷,身體輕輕地顫抖不停,握在他掌心的指尖,也涼得像冰,幽深復雜的眸光微微閃爍許久,終是寂如千尺寒潭,無聲平定了一切暗湧,默默地沉了下去,落滿了千萬年的白雪。

……再堅冷的冰雪,也會有被融化的一天……

皇帝將她冰涼的雙手捂在掌中,令她全然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裏,人抵在她的肩頭,沒有說一個字,只是這般捂抱著她,在滿天滿地的風雨侵聲中,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遮擋所有的寒涼。

……人世間的一切風劍刀霜,一切明槍暗箭,他都願為她擋下,他只要她好好的,好好地,留在他的身邊……

電閃雷鳴,雨如瓢潑,陸崢人坐在稚芙房中,透窗望著淋漓的滂沱白雨,將稚芙房後的梧桐沖刷得青翠鮮亮,暗想稚芙此刻,應正被滯在去紫宸宮的路上,躲在車廂內妹妹的懷裏,被妹妹捂住雙耳、百般勸慰。

……這是今年入夏的第一場雷雨,稚芙還是繈褓中的嬰孩時,就極為懼怕雷聲,一聽到打雷聲響,就哭個不停,後來雖長大了幾歲,但只要外頭一打雷,她就得往人懷裏撲,他在家時,她自然是撲進他這個爹爹懷裏,他不在,就是親近的侍女乳母,總得躲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尋求慰藉……

……現下,有稚芙喜歡的姑姑在她身旁愛護她,他並不為女兒感到擔憂,妹妹雖無子嗣,但在哄孩子方面,頗有一套,稚芙跟著她,應會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他不為此懸心,他心底所不安的,是妹妹做事的分寸,是怕妹妹的計劃,因何意外,中間出了差池,怕那個人和她腹中的孩子,真會受到傷害……

冷風漸烈,卷潑得冰涼的雨水,飄入窗內,甚至搖濺到了室內書案上,陸崢起身將長窗闔栓上,踱至書案旁,見那幾本《千字文》《笠翁對韻》的書面,已被零星灑了些許雨點,玉石鎮尺壓著的宣紙,也被落雨融墨了幾處,那宣紙上畫著的大黑貓,本就因稚芙稚嫩的畫工,面目模糊地難以辯識,這下子墨跡暈染開來,更是一團烏黑,瞧著黑乎乎的一大坨,更不知是何怪物了。

猜想稚芙回來看到這幅“新畫”,會是何反應,陸崢忍不住唇際微彎,浮起些許笑意,他移開玉石鎮紙,將這張為雨融濕的“畫作”拿至一邊,見底下一張,是稚芙是新繪的另一張“大作”,簡單之極的畫筆,只能讓人看明白這是一名女子,旁寫的端端正正的一個“蘅”字,才昭示了她在稚芙心中的身份。

……蘅……溫蘅……薛蘅……

……春日裏受命與她親近,戴著一張面具,與她一次又一次溫言笑語時,心裏盤旋著的,從來都只是溫蘅二字,怎會想到,她本姓為薛,怎會想到,她竟會是定國公府遺孤!!

……這身份,是致命的,聖上自揭醜事,暫保住了她與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但在大梁律法與先帝禦命之前,這來自皇權的保護,也只能再延她性命四五個月,等到她腹中的龍裔,呱呱落地,一道道請殺罪人的諫書,將如無數柄雪亮鋒利的刀刃,劈頭蓋臉地朝她砍去,甚至還未等到她生下孩子,恨她至深的人,連這四五個月都忍等不得,就要她現下就失了這保命的龍裔,即刻死在律法之下……

……妹妹順勢入宮三四年,一直奉命蟄伏,不爭不搶,不顯不露,幾年內都安安靜靜地做著她的惠妃娘娘,不與馮貴妃爭鋒,期間也沒被派遣過任何秘密差事,直到在今春禦駕前往上林苑時,在馮貴妃尚是世人眼中無可爭議的寵妃時,就已暗中接到馮貴妃大廈將傾的消息,她這枚被埋在後宮數年的暗子,才被正式起用,而這一次,這刀刃,指向了她——薛蘅……

……薛蘅……

……許多年前,薛氏是何等風光,他雖未親歷親見,但從父親的講述中,亦可想見那樣罕見的無限榮光,恩賜劍履上殿、恩賜騎馬入宮,今上特賜武安侯的諸多特權,先帝亦曾賜予年輕有為的定國公,一朝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朝忽喇喇大廈傾,二十年前,權盛榮極的定國公府一夜覆滅,他們陸家,也從那一刻起,被裹挾上了另一輛戰車,二十年來,不得脫身,連妹妹,都被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