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咳血

已是夜半三更了,側臥榻上的皇後,卻依然沒有睡著。21GGD 21

抱病在身的她,頭腦昏重,身上發熱,整個人暈沉難受得很,但又沒有半點睡意,一直靜躺在這座死寂的幽殿裏,睜眼望著茫茫暗色虛空,任無數往事呼嘯著從心底掠過,一件又一件,像一把把尖利的薄刃,將她的心口,割開一道又一道,在這冷寂無人的深夜裏,默默淌血……

……明郎此刻,是否也如她這般……

……猶記得十三歲即將出嫁的時候,舉家上下,都高興得緊,她這個心願得償的新娘子,更是不必多說,在出嫁前夜,緊張歡喜地幾乎一夜未睡,次日晨起時,雙頰羞紅得幾乎不用塗抹胭脂。

……在母親寵愛歡喜的調笑聲中,她素日的淑女端莊風範,丟了個盡,羞羞答答地盥洗更衣,由著侍女們伺候她穿上大紅嫁衣,紅著雙頰坐在鏡台前,母親親自執梳為她梳發,一支送女出嫁的《白頭歌》還未唱至尾聲,就聽侍女們一陣輕呼,原是明郎闖走了進來。

……母親輕斥明郎,但神色卻是和藹含笑的,明郎也毫不在意,只笑著道:“母親不該罵我,我是來給姐姐送福的”,他說著伸開蜷縮的右手,一只紅線系牽的福袋,垂落在她的眼前。

……明郎說,這是他一大早趕去大佛寺求來的,祝她與聖上恩愛白首,她聽了自然歡喜,接過福袋,愛不釋手,明郎問她今日可高興,她如願以償、即將嫁與心愛的少年天子,當然高興,笑著點了點頭,明郎笑道希望姐姐一世都像今日這般開心,還說,也希望日後能像她這般,與心愛之人喜結連理、恩愛白首……

……後來父親病逝,明郎棄武從文,考上文探花,外放青州為官,修書至京說愛上了當地一名女子,此生非她不娶,在母親的強烈反對下,不惜以出家相逼,向聖上求討了賜婚聖旨,終於如願以償,她當時誤以為那小吏之女溫蘅是攀名逐利的心機之人,蓄意勾搭了對情愛婚姻摯誠單純的明郎,還想著將她召進宮來,好生敲打一番,相見之後,才知她與明郎是一類人,秉性純真,心思澄澈,對待情愛婚姻摯誠無比,他們倆,是真正的美滿眷侶、天作之合。

……這樣一對天作之合的分離,是因為當朝天子嗎?是因為在上林苑時,明郎就已知曉了溫蘅與聖上之間的秘事,甚至知道了溫蘅腹中的孩子,並非他親生,所以才那樣突然而決絕地和離嗎?

……是了,那時候,她追問明郎和離的因由,明郎不答反問,問她嫁給聖上可曾後悔……她失寵已有三四載,明郎卻是第一次這樣問她,在和離之後……那時明郎應就已知道她的丈夫,對他的妻子,做下了怎樣可怕的事……甚至,明郎與溫蘅和離,或也是聖上在後威逼……

……一個強逼臣妻的天子,甚至挾權逼辱的,還是他視為手足的兄弟的妻子,這樣的事,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手捉雙雁、笑讓她跟他回東宮的清俊少年郎所做的嗎……

……不惜在建章宮前,向天下人公開這樁秘事,自毀清明聲譽,留汙青史也在所不惜,只為保住溫蘅的性命和她腹中的孩子,聖上他,就這樣愛重溫蘅嗎……

……明郎,明郎現下,該是如何摧心剖肝……

皇後越想越是頭昏腦脹,腦海漸如越攪越稠的漿糊一般,滯重難行,半點事情,也想不動了,而身上的熱燙如灼感,越來越清晰,喉嚨幹啞發癢,好似能令人將五臟六腑,全都咳吐出來。

她忍著咳嗽,勉力支撐著坐起來身來,下榻趿鞋,取了榻旁高幾上的一盞琉璃小燈,慢走至桌邊倒茶,涼透的茶水剛捧拿在手裏,還沒來得及喝上半口,喉嚨的癢痛感便已壓不住,皇後躬著身子,重重咳嗽,一股腥銹之味,也隨即在口中蔓延開來。

她望向碧綠茶水上飄著的絲絲嫣紅,無聲靜駐許久,拖著疲重的步子,緩緩走至窗邊,將這杯碧綠嫣紅的茶水,輕輕地潑入了花盆之中,無邊夜色垂攏,水跡隱入泥裏,很快幹涸不見,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天未大亮時,睡得十分不安穩的皇帝,便已睜開了雙眼,天將晨曉,卻又沒有完全亮透,殿內便似有雲霧繚繞,蒼茫之間,半昧半明,皇帝輕手輕腳地披衣趿鞋,走近小榻,看她在深沉的睡夢之中,無意識地睡轉了過來,面朝榻外,壓枕著一捧如雲青絲,兩只手臂都擱在被外,皎膚襯著赤錦,真真是皓腕凝霜雪。

只是這霜雪雖美,但也實在是清纖地叫人擔心,皇帝一邊輕輕地將她的手臂掖入被中,一邊在心中琢磨著怎麽讓她多進膳食,眼望著錦被處她隆起腹部的位置,雖然明知這樣隔著一層被子,什麽也聽不到的,但還是忍不住動作輕柔地側耳貼了上去,心中隨之浮起小小的滿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