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建章

從當年寂寂無名的士子,到如今的三品刑部大員,聞成是由老武安侯與華陽大長公主,一手提拔上來,這麽多年以來,受恩於華陽大長公主的同時,自也有許多把柄,落在華陽大長公主手中,此生對華陽大長公主,唯有“盡忠效命”四字,不敢有絲毫違背。

華陽大長公主既要定了溫蘅這定國公府遺孤的性命,甚至都不顧及、不在乎她腹中的孫輩,他這受命之人,也唯有死扛到底,遵華陽大長公主之命,領著一眾朝臣,不分日夜、不吃不喝地跪在這建章宮前,以大梁律法與先帝禦令,逼請聖上殺了溫蘅。

雖然聖上依然選擇擱置此事,對他們這一眾跪請朝臣,視而不見,但他知道,這般“無視”,不會持續多久,他們這些朝臣,每在這裏多跪一時,民間非議,便沸灼愈盛,若他們之中有人暈倒、有人死諫,輿論聲勢便會越發不可收拾,在大梁律法與先帝禦令之前,在天下臣民之心面前,聖上無法長期拖延下去,他必得做一位明君、一位孝子,必得順循禦令律法,斬殺溫蘅。

眼望著旭日東升,聖駕遙至,聞成忍住困倦饑渴,朝當朝聖上重重磕首,求請依律處死溫蘅。

他想聖上或許終於妥協,肯下達禦旨,命人將溫蘅抓出慈寧宮,送往法場,也有想,或許聖上仍因太後娘娘之故,仍要堅持拖延此事,能拖得一時,算是一時。

率領眾臣、朝地磕首的一瞬間,聞成在心中擬想了種種可能。這種種可能裏,沒有一種可能,是聖上說他們是在逼殺龍裔,聽到聖上金口玉言的一瞬間,他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壞了,一同跪地磕首的朝臣,也紛紛擡起頭來,面面相覷。

……龍裔?

……他們請殺的是身為罪臣之後的溫蘅,不是龍裔,聖上為何如此質問……再說聖上至今無一子半女,又哪裏來的龍裔……

……溫蘅……溫蘅懷有身孕……

……可她懷的,不是她曾經的夫君——武安侯的子女嗎……

茫然夾雜著恐慌,彌漫在建章宮前,短暫的死寂後,不敢深想的聞成,忍下心中驚惑,再次朝聖上拱手道:“……陛下,臣等豈敢逼殺龍裔,臣等只是求請陛下,依律處斬罪人溫蘅……”

聖上淡聲道:“溫蘅腹中所懷,正是龍裔。”

短短一句宛如驚雷,震得建章宮前靜如死海,聞成為首的一眾朝臣,俱怔在當場,個個如石雕木偶,連面上神色,都似凝冰僵住,紋絲不動。

幾要令人窒息的長久死寂中,有馬蹄飛踏之聲,越來越響,聞成轉著僵硬的脖子,回首看去,見薄陽輕浮的晨光中,遠處一人一馬的黑點越來越近,及至離建章宮不遠處的禦道旁,那紫袍男子翻身下馬,匆匆跑近,冷峻的身形沖破曉光,映入眼簾,是武安侯。

武安侯對溫蘅留有余情,先前為了保住她腹中的孩子,曾設計控制住他的家眷,令他不得不缺席太後壽宴,是華陽大長公主提前洞悉了武安侯所謀,才讓揭穿溫蘅身世之事順利實施。

聞成不知武安侯縱馬趕來具體要做什麽,但想必定和溫蘅離不開關系,華陽大長公主要定溫蘅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了,他也必得遵循華陽大長公主之命,達成這一目的!

聞成見武安侯急步走近,收回回看的目光,朝聖上拱手恭聲道:“陛下純孝侍親,不忍見太後娘娘傷心,臣等敬服,但溫蘅一事,幹系重大,天下人皆知,溫蘅腹中嬰孩,乃是武安侯子女,陛下若為保她一時性命,稱之為龍裔,混淆皇家血脈,先帝泉下有知,怕是難安……”

急行向前的武安侯,霎時頓住腳步,正停在聞成身前,驚怔仰首,眸光幽沉地望向高高站在殿前丹墀處的聖上。

聖上是在對他說話,但目光,卻靜靜地俯看著禦階下的武安侯,嗓音平靜,而極篤定,挾著不容置疑的天子威勢,如九重天雷,一字字,震得人心膽驚顫,“她懷的,是龍裔。”

聖上望著武安侯道:“上元節那一夜,太醫把脈測出的月份,其實是假的,明郎,朕騙了你,你府上的大夫,也暗遵朕命,沒有告訴你真相,她腹中的孩子,其實是朕的。”

跪在武安侯身後的聞成,望不見武安侯的神色,只看他身體僵如磐石,像是稍碰一碰,整個人便要碎了,而聖上震駭人心的驚世之言,仍似道道驚雷,炸響在建章宮前。

“明郎,朕為一己愛欲,強逼臣妻,對不住你,也陷夫人於不忠,一切皆是朕之過錯,夫人秉性貞烈,為朕所汙,你我手足之情,為朕所負,朕為人君,卻為一己之欲,做下這等有違仁義之事,當告罪天下,自省贖罪,夫人腹中所懷,確是龍裔,朕為人父,必得擔起責任,為他她正名,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