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疑思

一簾之隔,簾內,溫羨抱著徒有兄妹虛名、實則無半點血緣關系的阿蘅,心中情動,滿室暖香四溢,氣氛迷離,簾外,卻是深秋夜冷,臨近冬日的寒氣,似已鉆入沈湛的五臟六腑,令他遍體生寒,骨子裏發冷。

自妻子眼睫處垂落下的淚水,那一聲聲的後悔嫁他、對不住他、不該相識,如一道道驚雷,從沈湛的心口沉沉碾過,他手足發涼地僵站在簾外,見同樣說後悔、說對不住他的慕安兄,手撫著妻子的睡顏,眸光幽亮地低下頭去,離妻子的面龐越來越近,似要吻觸那柔軟的櫻唇。

似有凜冬之水,兜頭澆徹,沈湛身體僵如冰雕,眸中的幽火卻簇簇燃起,縱是慕安兄最終停住了動作,沒有貼面吻下,但他面上的動情神色,卻真真切切地被沈湛看在眼裏。

……那哪裏是尋常兄妹親情,那分明是一名男子,對心上人經年愈深的濃烈眷戀、難以自拔……

沈湛不知自己在簾外僵站了多久,只知當簾內慕安兄這般摟著妻子、相擁醉睡後,他欲擡步入內,雙足如有千鈞重,向內的每一步,都走得那樣艱難。

數丈之距,卻似天涯,沈湛步伐沉重地走近,見妻子依戀地伏在慕安兄身前安睡,頭靠在慕安兄的胸膛處,一只手,還緊緊地抓著慕安兄身前的衣裳。

……他知道他們兄妹關系很好,他一直都知道的……

沈湛不知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躬下身去,將妻子從慕安兄懷中抱離,又是如何沙啞著嗓子開口,喚仆從進來,吩咐他們背醉睡的慕安兄去廂房休息,而後打橫抱著妻子,在冷月無聲的沉寂秋夜裏,一步步地往海棠春塢走。

秋風蕭瑟,更深露重,沈湛的一顆心,也似被冰涼的露水,給深深浸濕了,他如行屍走肉般走回塢內,腦中一片空茫,好像什麽也沒有想,今夜,也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什麽都沒有看見和聽到,他只是回府看到酒醉睡去的慕安兄和妻子,命人將慕安兄背去歇息後,抱著妻子回到他們的寢房中,助她安寢。

沈湛將妻子輕輕放坐在榻邊,令她依靠在他的懷中,低身幫她除去繡履,而後又伸手幫她解開外衣,信手將外衣倒放垂擱在榻畔的一瞬,一只香囊滑出廣袖暗袋,落至榻邊。

沈湛手摟著醉睡的妻子,望向地上這只熟悉的蘅蕪香囊。

妻子日常換著佩戴的幾只香囊中,他對這只妻子親手所繡的蘅蕪香囊最為眼熟,之前看妻子久不佩戴這只香囊,他還隨口問了一句,當時妻子說,這只香囊,不知什麽時候弄丟了……

沈湛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蘅蕪香囊,凝看了片刻,無聲地抽開了香囊系帶。

囊內,唯有一張“蘅”字紅色剪紙,刀工粗糙,不會是出自妻子之手,那會是誰,值得讓妻子將這手藝不佳的“蘅”字剪紙,珍放在香囊中,並把這香囊也珍藏起來,對他說是不小心丟了……

……既對他說不小心丟了,將香囊連同在內的剪紙珍藏起來,又為何偏偏在今夜與慕安兄飲酒時,隨身攜帶,為何如此……對他,對她的夫君,有什麽可欺瞞的呢……

……是啊,有什麽可欺瞞的呢……

沈湛靜望著手中的“蘅”字紅色剪紙,為冷露深深浸濕的心,似沉入了幽潭中,直往下墜,依偎在他身前的妻子,因醉睡對此毫無所覺,暈沉地朝他懷中靠得更近,依戀似的呢喃一聲,“哥哥……”

……哥哥……

妻子因醉在花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似被這聲“哥哥”喚起,在沈湛耳邊不停回響。

——“如果我只是哥哥的妹妹,一生一世,都與哥哥在琴川城中度過,那該有多好……”

——“我後悔了,我不該嫁給明郎,我甚至……從一開始就不該遇見他……從不相識,永不相幹,那該有多好……”

——“我錯了,我不該嫁他,我該一直留在琴川,留在哥哥身邊……”

——“……我對不住明郎……”

……哪裏對不住呢……

沈湛感到頭隱隱作痛起來,耳邊也是嗡嗡直響,在青州琴川城時,他對她情根深種,希望能與她執手一生,想旁敲側擊問她為何不嫁人時,曾佯裝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琴川城中,小姐與令兄的‘不婚不嫁’,已是出了名,大好年華,小姐為何要虛滯家中呢?”

當時她輕如曉煙的眸光,自他面上飛快一掠,便轉看向其他方向,雙頰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微擡下頜,說話的聲音,也罕見地有些磕絆,“……因在我心中,這世間,再……再沒有比哥哥更好的男子了……外人說我們虛滯家中,可我們卻是相親相守、自在舒心地過,縱是一世如此,又有何不可,與外人何幹呢?!”

他曾多次問她,究竟是何時對他心動,可她從不回答……從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