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剪紙

翌日清晨,武安侯與楚國夫人離開紫宸宮,聖上原道武安侯身上傷重,出行不便,要留武安侯在宮中休養一段時間再走,但武安侯道身為外男,實不敢常居宮中,聖上也不再強留,命兩名太醫隨武安侯離開,隨侍武安侯,等到武安侯傷愈再回宮,並賜下大量珍貴藥材。

馬車自紫宸宮駛出,至京中青蓮巷溫宅前停下,溫羨今日休沐在家,聽到車馬聲響,即出門來迎,與妹妹一同扶著明郎下車。

前日天色初明時,他見明郎突然奔走出去,而室內的妹妹宛若木雕石像,靜對著瓷甕裏一張模糊了字跡的紙張,垂淚不語,無論他怎麽問,都不肯說發生何事。

他心中擔憂,但身為人臣,隨著時間流逝,不得不離開家裏,前去官署,等到他為此懸心了一日,黃昏時回到家中,林伯卻告說武安侯出事,宮裏來馬車接小姐入宮去了。

溫羨更是心憂,至第二日去翰林院聽同僚議論,才知明郎擊鞠摔馬、昏迷不醒,他為此擔心不已,更可想見妹妹是如何憂惶驚懼,一日一夜心神不屬、寢食難安,好在不過一日,明郎人已蘇醒歸來。

溫羨一邊扶送妹夫回房,一邊暗觀妹妹神色,看妹妹不再如前日所見失魂落魄,而是眸光沉定,溫柔關切地望著明郎,明郎亦是溫柔看她,眸中滿是眷戀愛意,就似之前他們二人之間那場不為人知的“爭執”,從不存在一般。

明郎人在此地養傷的這段日子,溫羨在旁瞧著,他們夫妻二人琴瑟相和,又如從前一般恩愛,明郎身上有傷,行動不便,平日裏在園中走走時,妹妹總是小心攙扶著他,臂挽臂,手牽手,一邊慢慢地閑走,一邊共賞園中美景,輕聲細語,眉眼帶笑,夫婦之間形影不離,正合“如膠似漆”之語。

如此過了近二十日,禦駕回京也有了十一二日,這日溫羨自翰林院歸來,聽仆從說小姐姑爺都在廚房,走近看去,見妹妹人在掌勺,妹夫明郎在旁轉來轉去,一會兒幫遞洗凈切好的蔬菜,一會兒幫拿油鹽醬醋,全憑妹妹“吩咐”,熱火朝天的炒菜氣氛中,忙得如只嗡嗡直飛、忙著采蜜的小蜜蜂,而妹妹,就是園中最香最艷的那朵鮮花,幾要叫明郎這只蜜蜂,徹徹底底地甜溺其中了。

溫羨靜站在廚房外,無聲看了一會兒,擡步離開,回到自己房中,換下官袍,洗凈手面,來到畫案前,舔毫執筆,如常繼續描畫那幅未完成的《琴川四時卷》。

如此細畫了一段時間,暮光淡去,天色漸黑,室內也變得暗沉無光,溫羨放下畫筆,正準備點燈,忽見妹妹來到窗邊,人站在薔薇花樹下,隔窗笑喚道:“哥哥,該吃晚飯了。”

將暗未暗的天色下,此情此景,令人一個恍惚,竟有一瞬以為是在琴川家中,溫羨微恍了恍神,含笑道:“好,就來。”

清蒸河蝦、江瑤炸肚、炙鵪子脯、蟹黃豆腐、同心生結脯、瑪瑙糕子湯……溫羨望著滿滿一桌子菜,驚訝笑問:“怎麽做這麽多?是為了慶祝明郎身體大好嗎?”

明郎與妹妹相視一笑,而後舉杯對他道:“也因我與阿蘅將搬離這裏,臨走前,一同親手燒桌好菜,感謝慕安兄這段時日的照顧。”

溫羨微微一怔,擡臂與明郎碰杯,笑道:“那這杯酒,我該賀你們喬遷之喜了”,又問,“打算何時搬走?”

明郎道:“明日。”

溫羨看了一眼正在剝蝦的妹妹,“……這麽快?”

明郎笑道:“已經打擾多時了,再叨擾下去,心中過意不去。”

溫羨問:“明華街那邊的房舍,已經修繕打掃好了嗎?”

明郎點頭,“日常家用的物事,也都置辦足了,慕安兄無事時常來坐坐,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溫羨笑著說“好”,看著妹妹將那只細細剝出的雪白蝦肉,蘸上一點鮮亮的醬汁,放到明郎碗前的小碟上,自飲了半口酒道:“原以為阿蘅今年要在哥哥這裏過壽,看來是要在新家過了。”

阿蘅聞言恬恬一笑,“記得哥哥之前說過,要送我一份親手制作的賀壽禮。”

“……哥哥大意,不小心將那份賀禮做壞了……”溫羨道,“你想要什麽,告訴哥哥,哥哥另做了送你。”

阿蘅搖頭,含笑望著他道:“對我來說,哥哥平平安安,身體康健,就是最好的賀禮了。”

時漸戊正,廳外夜色如墨,廳內膳桌上的美酒佳肴,漸被用至尾聲,仆從上來收拾,妹妹、妹夫挽手回房,溫羨望著他們並肩離去的背影,也回到自己房中。

畫案上的《琴川四時卷》,才繪到秋時,蕭蕭黃葉,紅楓白石,這幅畫,原要作為贈予妹妹的壽禮,但現在倒不必了,阿蘅之前說“寧願沒有遇見明郎”,可終究,還是選擇與明郎一起恩愛度日,那這幅或會勾起她思鄉之情的《琴川四時卷》,也就不該出現在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