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雖然地處南方,南唐的冬天卻並不溫暖,尤其都城陵州,持續了幾日的冬雨一直不停,到處都濕乎乎的,凍到骨子裏。晴天的時候,大家還能靠著曬日光獲取溫暖,而陰雨天最討厭了。雨水落地,白天是泥,晚上就凍成了冰碴子。

幼小的唐余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老鼠,回到住的屋子,卻發現火被屋頂漏下的雨澆滅了。聽人說鉆木可以取火,可惜前幾日存下的柴草都濕透了,這種鬼天氣裏想要弄出火星,只有另想辦法。

唐余計劃去守陵的軍營裏討要火種。那邊常年有軍隊駐紮,專人煮飯看顧火種。那邊雖然不會施舍吃食給外人,不過分一把火給他,應該不費事。

唐余將身上的破爛夾衣裹緊了一些,因為沒有雨具,也就沒舍得穿家裏唯一的那件棉衣。他將棉衣留在昏睡的母親身上。

自從入冬以後,母親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多數都是昏迷著,勉強能喂些水米。母親偶爾醒過來也只是發呆,不再像以前那樣和顏悅色給他唱歌講故事。他知道母親病了,可是家徒四壁,米缸見底,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自然不可能去請郎中。

再說,這裏也沒郎中。守陵的駐軍通常是不會讓外人靠近這一帶的。

在唐余的認知之中,這處荒涼的宅子裏住的都是奇怪的人,小孩子就他一個,其余都是些神智不太清明的花甲婦人。也有一些不男不女的,看起來像男人,說話卻尖細陰森。那些怪人看他的眼神,仿佛餓了許久的狼,讓他無端端害怕。

所以他小時候很少獨自走出自家這院子。那時母親還能下地,也不知從哪裏弄到柴米油鹽,總之餓不著他。

現在他已經快五歲了,這是母親說的。具體生日是哪天,他並不知道,也不關心。他只想知道填飽肚子的方法。母親病了之後再沒出過院子,也就無法弄來新的吃食。他只能自己捉些活物拔毛烤熟抹點鹽或者挖些野菜湊合吃,省出一些米熬粥給母親。

母親教過他辨認能吃的野菜,荒宅中到處都有並不難找,至於怎麽捉活物,那要看運氣。偶爾有鄰居設了陷阱,他便偷溜過去撿現成的。因他年紀小,便是被人發現,頂多是扇幾個耳光說教幾句,他死死護住獵物就是不松手,多半還是能得到一口吃食。

他以為今後都是這樣混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早晚餓死,卻沒料到這次去守陵的軍營討要火種,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他的母親若神志清醒,定然是不會讓他獨自一人去軍營那邊。他記得母親總是告誡他,說軍營裏有吃小孩子的妖怪,如果將他捉了去,他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可是比起宅子裏其他怪人,唐余覺得軍營那邊看起來人氣更旺。至少每天都有炊煙升起,隱約飄來飯食誘人的香氣。

唐余循著香氣就能知道哪裏是廚房,結果半途中卻被一個帶著黑色面具的白發人攔住了。

那人灼灼的目光,從面具上的眼孔透出來,像是對他極感興趣。唐余本能地汗毛倒豎,沒等對方開口轉身就跑。可惜,人小腿短,費盡力氣跑出去一丈遠,人家一個縱身就又“飄”到了他面前。

然後他眼前一黑,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一個山洞裏了。他翻身爬起,發現腳腕上被拴了一根細鐵鏈,鐵鏈另一頭深深紮入旁邊的石壁,將他的活動範圍控制在了三尺之內。那鏈子黑黝黝銹跡斑斑,泛著一股血腥味道。

帶著黑色面具的白發人見他醒了,手裏拎起一根皮鞭,劈頭蓋臉就打了過來。

唐余試圖躲閃,鞭子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如影隨形,總能掃到他的身體,皮開肉綻。一個不到五歲的孩子,饑寒交迫被困在陌生的地方,面對可能會吃了他的怪物揮舞著皮鞭,怎能不害怕?

害怕但必須面對。那個白發人說話了,不是哄小孩也不是什麽瘋話,而是冷冷地告訴他注意腳下石板地上各種顏色深淺不一的小坑,用鞭子逼著他按照某種規律去踩那些小坑。只有完全按照白發人的指令和節奏去動作才不會挨鞭子。

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疼痛,唐余很快就掌握了其中規律,能夠相對自如地在鞭子的縫隙中準確踩到正確的位置。鞭子並沒有停,直到他累得跌倒在地,無論怎麽打都爬不起來才會暫時告一段落。

然後再醒過來,他會得到一些吃食,無非是糙米清粥,他顧不上冷熱鹹淡用最快的速度吃光,就會開始下一輪訓練。

山洞中沒有白晝黑夜,一直不見陽光,只有白發人揮舞鞭子的時候,周遭才會亮起火燭。

對求生欲很強的唐余而言,漸漸也就習慣了。有吃有喝不會淋雨,只要那個白發人教他的他練會了就有吃的,哪怕時不時會挨鞭打,也無所謂。他唯一惦記的是臥病在床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