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喬婭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僅僅是因為避暑才選擇從羅馬沿著亞平寧山一路顛簸而來,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了,佛羅倫薩又重現晴空,而自己又差點因為兩份大碗意面在抵達當天而撐到目眥欲裂。

她都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她本想撂叉子不幹,然而在看見那個站在她對面,雙手捏著衣角,滿臉不安的小姑娘時,她又一陣心軟,然後拼命蠕動著喉嚨,艱難地將這份意面又咽了下去。

希望自己被撐死後,墓志銘上不要寫“在這裏沉眠著一個被意大利面撐死的少女”。

這個給喬婭端上第二份托蒂家族家傳的大份意面的小姑娘名叫麗莎,今年剛剛十二歲,算是托蒂家族年紀最小的侍女,平時也是跟著瑪蒂娜的,但是在瑪蒂娜生病之後,裏卡多擔心她年紀小照顧不了病人,就讓她去廚房幫工了。在喬婭來到佛羅倫薩之後,裏卡多又將她從廚房掉調了出來,專門照顧喬婭。

裏卡多當時是這麽微笑著對喬婭說的:“麗莎在廚房待過,廚藝得到了我三分之一的真傳,她會照顧好你的。”

麗莎這位天選之女雖然只獲得了家主三分之一的真傳,但是分量卻還要比家主做的那份還要多出三分之一。

喬婭覺得她短期內已經不想再聽到托蒂家族與廚房這兩個名詞結合起來了。

喬婭這一頓飯吃得格外艱難,時間也就格外長,在她將這份意面吃完之後,也到了大多數人準備熄燈就寢的時間。她將餐具擺放整齊,右手拿著餐巾輕輕地擦了擦嘴角,朝麗莎笑了笑:“感謝款待。”

麗莎有些緊張地收好了餐具,離開了房間,順便還帶上了房門。

一聽見房門與門框發出的輕微的哢噠聲,喬婭整個人就全身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而這個時候,她還隱隱約約聽見了屋外的麗莎正在小聲哭泣,說:“喬婭小姐吃得這麽慢,肯定是因為不喜歡我做的意面,她會不會生氣了,然後把我賣掉?”

喬婭:“……”

她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覺得自己真的太難了。

夜中的佛羅倫薩,不同於白天時的熱鬧與喧嘩,組成這座城市的紅色與赭石黃,在黑夜之中失去了鮮艷明動的色彩,朦朦朧朧的燈光映在阿諾河上,光亮隨著水流的波動而輕輕搖晃著,又在那些本已晦暗不清的城墻與屋頂上反饋出屬於夜晚的迷醉。

這又是與喬婭在奧爾西尼宮的塔樓上所見到的與羅馬截然不同的城市風光。

她等到肚子撐得不那麽難受的時候,才換上帶來的那一套男裝,將頭發紮成兩根辮子,塞進自己黑白相間的頭巾裏,然後拉開房間的百葉窗,踏上了窗台。

阿諾河河畔縈繞著一股似有似無的涼風,吹得她頭巾邊緣細細的發絲也跟著晃動。

她雙手攀著窗戶頂上的木質過梁,整個人像個鐘擺一般在半空中左右搖擺了起來,然後順著作用力,跳到了臨近的窗台上。這個窗台正位於屋子的拐角處,屋角邊沿,一塊橫木從磚墻之間凸了出來,她剛好可以用左手抓著橫木,借著這股力道,爬到頭頂那扇窗戶的窗台上。

好在這個時代的照明還不算特別具有穿透力,要不然河對岸就該有人看見一個年輕人深夜爬墻了。

她動作矯健地爬上了三樓的窗台,用雙手攀著過梁,又憑著窗邊凸起的橫木,往上爬了一段距離,雙臂齊齊發力,往上躍去,在躍到頂點向下墜落之前,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屋檐,然後便一鼓作氣,翻上了屋檐。

相比起從窗戶看到的風景,屋頂所見又是一番天地,每家每戶的燈光再燦爛,也比不上月色那樣迷人。

只不過月光下那個在屋脊處奔跑的年輕女孩貓著腰小偷似的姿勢就不那麽迷人了。

喬婭快速而小心翼翼地踩著屋頂的瓦片,彎下了腰保持平衡,還要保證自己腳下的動靜不會太大,驚擾到屋頂下面以及附近巷道裏面的人。

她很快跑到這幢屋子背街處的那一面,然後在屋檐邊緣蹲下,雙手抓住屋檐,雙腳踏在了屋檐下方三樓窗戶的過梁上,她像爬上屋頂那樣,又往下行,攀著過梁,晃過了一扇又一扇的窗戶。

直到抵達三樓所有窗戶中唯一亮著燈的那一扇的窗台上。

大約是因為天氣炎熱,這扇窗戶並沒有被完全拉上,而是留下了一半的縫隙,足以用來通風,喬婭半掛在窗戶邊上,側過身,往窗戶裏面瞟了一眼。

吊燈暖色的燭火在包裹其間的石英之間折射數次,然後填滿了這間並不大的屋子。

瑪蒂娜就靠坐在那張華麗的四柱大床的床頭,任老嬤嬤慢悠悠地放下白天綁在床柱上的顏色華麗的帳幔,她微微低著頭,似乎正在仔細端詳手中捧著的什麽東西。只不過喬婭還未細看,老嬤嬤便向窗戶這邊走了幾步,她立馬回過身去,將後背貼在了磚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