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夏的微風吹進了臥房,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氣宛轉流動,紗帳輕拂,靜謐如夢。

仿佛睡了很久很久,累得睜不開眼睛,努力再努力,終於張開了酸澀的眼皮。

高靖廷茫然看著陌生的房間,一時記不起身在何處。

猛然,腹部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痛得他倒吸冷氣,幹啞的喉嚨甚至發不出聲音。

受傷時的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高靖廷不由得苦笑,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他竟然為了救摩雲而身負重傷。

他不能不救,因為摩雲是敕勒的首領,不管他多麽不願意出手,還是舍身去救了……

大概這是自己一生中做得最傻的一件事……

“你醒了……”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觸電似的一擡眼,羅文琪俊美的笑臉近在咫尺,關切的神情溫和如三月春陽。

一種從未體驗過得幸福感突然傳遍了全身。

“渴了吧,先喝點水。”

羅文琪小心翼翼扶起高靖廷的半身,左手拿了溫好的糖水遞到他唇邊。

高靖廷有點發怔,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美夢,可是喝到口中的水是甜的,滋潤得全身都感覺到了甜蜜……

被人關心的滋味……真的……很甜……

忽然一驚:“摩雲……”

羅文琪趕緊道:“放心,他平安無事,已經回敕勒了。”

高靖廷疑惑地問:“我……昏睡幾天了?”

“整整十天,你病危了好幾次,多虧你年輕體壯,桑老將軍醫術高明,好不容易熬了過來……”羅文琪想起來猶有余悸。

“你……你一直守著我?”心裏暗暗盈滿了喜悅,酸甜似熟透的梅子。

羅文琪笑容漸斂,憑他的聰慧,早已察覺這些時間高靖廷舉止有異,心中越發苦澀。

朝中人大都以侫臣視他,甚而有別有他意。只是懼於天子之威,不敢造次妄想,難免有幾分酸醋之意,背地裏談論起來,少不得冷嘲熱諷,說他媚行成主之類。他向來懶得理睬這些人,更不會放在心上。

萬沒想到,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高靖廷身上。

想起初見時的齟齬,羅文琪苦笑,當初瞧他不起,如今卻又另懷癡心……

恐怕,高靖廷心目中的羅文琪,都抹不掉侫臣的標記吧……

世間真正真心待他者,大概只有五哥……

房間裏一時靜默下來,兩人各懷心事,全想出了神。

高靖廷凝視著羅文琪的側影,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脫口道:“文琪,還記得我說過,有重要的話告訴你……”

羅文琪一怔,神色微變,如果高靖廷說了實話,他將如何應對?

還未及回答,忽然旁邊“咕咚”一聲,卻是睡在榻上的桑赤松一個翻身滾落在地,痛得“哎喲喲”大叫起來。

“我的老腰啊,這下可折了……”桑赤松正呼天搶地,突見高靖廷一臉好笑,“哇呀”一聲跳起。

“外甥,外甥,你可算醒了,老天爺開眼啊。我可就你這麽一個親人,要是有個長短的,我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想起十幾天來所受的煎熬與驚嚇,竟放聲大哭起來。

高靖廷不耐煩地道:“我又沒死,你哭什麽呀,等我死再哭不遲。”

桑赤松理直氣壯地道:“你死了我哭給誰看?常言說得好,夫人死了擠斷街,老爺死了沒人擡。你要是真嗚呼了,老舅我還能管軍需嗎?立馬就得給轟了,那還不如跟著你死了算完。”

羅文琪含笑起身:“你們甥舅好好聊聊,我今兒剛接了聖旨,得去處理一下。”放下碗便出了門。

高靖廷一直目送羅文琪背影消失,方才收回眼光看向桑赤松,忽然發覺老舅神色冷峻,心頭一凜,瞬間什麽都明白了。

剛才桑赤松是故意跌下榻,那些話也是故意說的!

生氣、憤怒、傷心、痛苦、不解,種種情緒,盡在冷硬的目光中。

桑赤松架不住他的逼視,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對,我是故意的。我承認,羅文琪人好心善,聰慧機敏,俊秀清雅,人見人愛。你要跟他做朋友做兄弟都成,就是別胡思亂想。他是皇帝的人,哪是你碰得的?再說,你為了當駙馬,花了無數的時間、精力和金錢,現下就要成功了,要是這個節骨眼兒上,你和羅文琪鬧出流言,豈不是前功盡棄?你是聰明人,其中的利害關系比我更清楚,不用老舅我再費唇舌提醒你。”

高靖廷心頭一陣刺痛,不由自主攥緊了拳。桑赤松說的都是事實,他無法反駁,可是……

這才驚覺,如果他當真將心中所想付之行動,那麽,現下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一咬牙:“我能爭得這個駙馬之位,同樣也可以拋棄不要!”

“那你這個大將軍之位遲早不保。”

高靖廷怒道:“難道一個大將軍在你眼裏就這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