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用過晚餐,程繼文順手將餐盤放進之前服務生推來的餐車上,洗幹凈了手,才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整理衣物。

整理得差不多了,自然見到藏於箱底的一只不足巴掌大的首飾盒。裏面是一枚鉆戒,是他買來求婚的。如今是用不著了。

程繼文坐回沙發中,把首飾盒放在茶幾上,然後點起一根煙,沉默地望著落地窗外。華燈初上的城市是濕潤的,卻因為酒店外部設計得宜,沒有雨點打到窗玻璃上,這讓他感覺像是望著一幅巨大的現代都市的led動態畫冊。

程繼文吐出一口煙,跟著將煙頭壓進煙灰缸裏,起身把手機裝進褲兜,拿上董朔司機買來的長柄雨傘,走出酒店房間。

從酒店正門出來,呼吸到雨中的空氣,程繼文才頓感舒暢。他住的酒店所處的位置是人們說的北外灘,上海航運發源地,與陸家嘴隔江相望,近幾年更是一座座高樓林立而起,宛如一只待宰的肥羔羊。

程繼文漫無目的地行走著,身上穿著一件t恤衫,外頭罩著一件單薄的外套,而夜晚已有幾分寒意,尤其還下著綿綿細雨。他習慣性地把手放進褲兜,腦海裏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你有那麽漂亮的手,得拿出來曬曬,不要自己藏著掖著。”

孫晴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還不是他的女朋友。當他下意識地把手從褲兜裏拿出來,她很是幹脆,很有勇氣地牽住他的手之後,就是他的女朋友了。

程繼文欣賞她的勇敢,也欣賞她的心機,她不是富家出身,年紀不大,卻能夠在那些闊少、闊小姐面前遊刃有余,足見情商和毅力。在這個吃人的社會,如果沒有一個可靠的背景,那麽就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可靠,這是沒有錯的。

程繼文清楚地知道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或者可能更早的時候,孫晴雯就瞄準了他。

當時,她向他介紹自己的名字,他只是回了一句,“你好。”

然而她臉上的神情立刻生動起來,明媚的笑著說,“你是第一個見到我沒有說,‘哦,金陵十二釵’的人。”

程繼文稍顯一愣,隨後才流露出了然的表情。因為他對《紅樓夢》的興趣不大,至今沒有完整地閱讀過,經她的提醒,他才記起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是一個名叫晴雯的丫鬟。

此後,只要有人提及《紅樓夢》,他就會想到晴雯。

那個時候,不管孫晴雯對他耍什麽樣的小心機,全都是為了得到他而做出的努力,他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動容。男人都是這樣想吧?他居然也不能免俗。

但是他們分手後,當初為著讓他記住她名字的小心機,卻成為他的負累,他可以從自己這裏剝離有關孫晴雯這個人的一切,但不能抹殺經典名著《紅樓夢》的存在。

只要有人提及《紅樓夢》,他就會想到晴雯,接著想到這一段最後以失敗畫上句點的感情,令他不上不下的難受。

奇怪的是,在他離職前,所有人都覺得他挺正常的,不需要安慰,也不認為這個敏感時期不應該給他添麻煩、給自己找罵,他的下屬依舊前赴後繼地,不分深夜、周末的攪擾他。大概是因為他不想借酒澆愁,也不想馬上找個人填補空虛,沒有強顏歡笑,也沒有頹廢度日。後來,到了意大利,更沒有人看出他剛剛結束一段長達四年的感情。

唯有今日,董朔跟他說了一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新的……還是算了,一個人挺好的。他可不想再讓最親密的人算計一次,要借著同事的身份/證,去睡床單上還有個煙頭燙出的窟窿的鐘點房了。

程繼文按著原路返回酒店的途中,雨差不多停了。他把手放在褲兜裏,盯著腳下因為雨水和路燈顯得尤為亮滑的路面,謹慎而從容地走著,腦子裏什麽也沒有想。事情已經過去了,多想也無用。

回到酒店套房,程繼文脫下染上濕意的外套,看了一眼時間,九點三十二分,不算太晚,所以他撥出一通電話。電話那頭接通了,他說著,“媽,明晚我回家吃飯……”

程繼文的母親居住在靜安區的一幢洋房別墅裏,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安保設施也是專門配置的,先進非常,車子一靠近別墅,裏頭的人通過攝像頭看到是一輛勞斯萊斯,就為其打開院門。

別墅內部裝潢沒有讓人耳目一新,也無可指摘,就是富貴人家的小情調。董朔輕車熟路地從門廳進來,就見程母與一個戴著口罩的女孩,坐在一張長桌前做著美甲。

“阿朔來啦!”程母沖他笑著說。

每回見到程母,董朔總要在心裏叨上一句:程繼文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睛,肯定是遺傳他的母親。

董朔亮出他的招牌笑容,“姐做指甲呢?真時尚!”

程母被他一聲“姐”逗得合不攏嘴,抽出光療機底下的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你到廚房摸點東西吃吃,我們晚點開飯,等等繼文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