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從小就被人誇聰明,當然,也很皮,母親因為受不了父親常年工作不在家,夫妻感情也日益淡漠,最後提出離婚。他八歲就被母親帶出國,在國外生活了六七年,在再婚的母親面前,他沉默無言,出去,就成了徹底脫韁的野馬,抽煙,喝酒,打架,玩機車,甚至飛葉子。他從不想自己將來要幹什麽,也無所謂,反正就這樣混,這輩子也餓不死。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他十四歲那年,他回了國,遇到那個比自己大一歲的女孩子。

他想他大概永遠也沒法忘,那個晚上,在那位睿智又平易近人的尊長者的書房裏,她對他講述著關於橋梁的前世和今生。

那個時候,他對橋梁世界一無所知。但是當他默默站在一旁,聽到那個女孩子對她的姥爺說,她長大後的志願是做一個橋梁設計師,設計世界上最牢固最偉大的橋梁時,他在心裏就對自己說,他以後去做一個造橋人。

她設計。

他來造。

他想他也沒法忘記隨後她獲悉噩耗,哭倒在她姥爺懷裏的樣子。那個時候他就很想上去抱住她,告訴她雖然她失去了父親,但他也是男人,他會繼續保護她,陪她走下去的。

她是這麽的出色,他知道自己光是男人還不夠,他必須要和她一樣出色,甚至比她更出色,他才能有資格去保護她,陪她走下去。

就是從那一夜之後,少年剃去桀驁的頭,平了身上的刺,他回到學校,發奮苦讀,和她一起考上高中,默默坐在教室角落裏,埋頭書本的間隙,偶爾擡頭,看一眼她的背影。

他想等到上了大學就找個機會,告訴她那天她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他為什麽選擇現在的這個專業。

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進入大學的第一天,她就成了別人的女朋友。

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早就喜歡那個葉之洲了,而在她的眼裏,不管他多努力,有多喜歡她,他只是她的弟弟。

哦,去他媽的弟弟,他抽著煙,冷冷地想,也冷眼看著她和那個比自己大了幾歲的親戚家的葉之洲出雙入對,再不想拿那麽點人家根本就不稀罕的可笑的所謂“喜歡”去打擾,或者自取其辱。

一夜之間,他也失去了從前為之努力的全部動力。

他舊態復萌,很快重新放飛,年輕的自由,覺得也挺快活。

沒了就沒了,一個女的而已。

他就這樣玩了差不多兩年,直到大二下半年快要放暑假,有天他背著貝斯,回到那個永遠都是空蕩蕩的巨大的家裏,看見桌上丟了封大紅燙金請柬。父親打來個電話,說葉家兒子訂婚,周末在酒店辦訂婚宴,自己人在外地,回不來,讓他過去。

父親的口吻,帶了點遺憾。

從他上大學開始,父親就不止一次地或暗示或明示,希望他這個兒子能去追求她,和她談朋友。理由,父親也沒半點遮掩的意思,說他太野了,只有她能管住他。

現在葉之洲大學畢業,很快就要出國留學了。

葉家想先訂婚,兒子再出去。女方家原本有些顧慮,但葉家母親態度誠摯,加上葉之洲本人確實無可挑剔,最後也同意了。

他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的,但以前總覺得還挺遙遠,沒有想到,這一天忽然就這樣來臨了。

他盯著請柬上那個和葉之洲並列著的女孩子的名字,慢慢放下了和父親通話的手機,沉默了許久。

她的訂婚宴,設在王府井的一間豪華飯店裏,西餐自助方式,那夜嘉賓如雲,布置如夢,仿佛一個花的海洋,而在親友掌聲中被葉之洲牽手走出來的她,更是漂亮得連她身邊嬌艷的戴安娜玫瑰都為之失色。

徐恕從沒見過她如此盛裝的樣子,那天她穿了條粉紅色的香奈兒小禮服裙,頭上壓了一頂小皇冠,明眸皓齒,美麗高貴,就好像從城堡裏被王子牽出來的公主。

而公主身邊的王子,是葉之洲。

徐恕曾經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她不是水,他更不是魚,得不到就會死。

但是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水,他不是魚,得不到她,他不會死,但他會難過。

很難過。

他騙不了自己了。

他看著葉之洲在親友的起哄下輕吻她的面頰。她唇畔露出笑容,帶了點羞澀,卻甜美而幸福。

他就站在鼓掌歡笑的人群後,看著這一幕,再也無法停留下去了——事實上,今晚上他就不該來這裏的。

她和親友盈盈笑語,不經意間轉頭,在她就要看到自己之前,他退了出去,退出了這個屬於他們的地方。

但是夜晚卻還沒結束。

已經六年過去了,徐恕到了現在,仿佛還是能夠聞到那個他十九歲的盛夏夜晚的氣味。它被玫瑰、香煙、荷爾蒙和機車排煙管噴出來的廢氣所繚繞,如此郁躁,悶熱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