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捉尖(第2/3頁)

僉事王遒在指揮防守,對方來勢洶洶,嘶喊聲隔著幾百丈也能聽見。軍醫們在城樓裏站定,已經有幾個士兵躺在草墊上,抱著傷處□□。

魏軍醫長二話不說就拿出藥瓶給第一個傷兵塗藥包紮,其余兩人也默契地開始上工,落在羅敷手裏的那個士兵傷的不重,她一時擺弄好了,左右環顧,也沒有新人被擡進來。

被她纏上棉布條的黎州衛靦腆地說:“他們的船看似多,其實都不靠岸,只往這邊投火器。”

外面不知是誰喚了聲,士兵說罷便撐著身子站起來:“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某得回去幫大哥打下手。”

羅敷登上二樓,扒著窗戶眺望,江面被火染出橘紅,螞蟻般密集的船只自遠處的黑暗裏脫出,煌煌赫赫。箭鏃攜了火,流星也似飛將過來,織成一片颯颯的驟雨。有幾艘船極近江岸,船舷上架了火炮,本是用作襲擊敵船的,此刻齊齊向岸邊發射,響聲震耳欲聾。裹了松脂黃蠟的火蒺藜一顆顆地朝城墻砸,爆裂出陣陣煙霧,站在前排的士兵蒙著面巾,仍被嗆得涕淚橫流。

樓下的軍醫漸漸忙碌,她小跑下去,送來的人越來越多了,全是被火器擦到皮肉的。

士兵們看來了個女軍醫,傷得輕的不好意思扯著嗓子痛叫,羅敷套話套得十分方便。上午原指揮使麾下的百來人全軍覆沒,越藩船只見好就收,今上認為還有夜襲,於是就讓王僉事守城。這位王僉事在黎州十多年,一直和上峰謝昴不對盤,此番得今上青眼,戰後必定要升官。

羅敷對這些不感興趣,總歸是朝堂上的利益糾葛,論起來誰也不比誰幹凈。士兵們還嘰嘰喳喳地說陛下瞻得戰船不會逾越雷池,只須防守,把傷亡減到最輕。

“大人包紮的手法比那些老眼昏花的老爺子們好多了,先前咱們百戶就說,會有位太醫院來的女大人來營房裏指教軍醫,沒想到竟敢直接上城頭來!”一個士兵感慨嘆道。

羅敷的手指停頓一下,僵硬笑道:“是麽,多久前?”

“差不多一個月?不大記得了。”

她示意把下一位傷兵擡過來,不言不語地查看傷口,手套上血淋淋的,煞是可怖。

其他軍醫趁喝水的空當擡頭瞄她,見她依然動作很快地處理著,脊背微勾,眼睫一動不動,凝視著花樣百出的猙獰創面,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魏軍醫道:“秦夫人歇會吧!喝點水。”

她沒有聽到,似乎只能看到眼前的傷兵和藥粉。

魏軍醫皺起眉,他原先覺得這個秦夫人不對勁,卻說不出不妥來,這下清楚了——她做出上城樓的決定並沒有經過權衡,而是下意識讓他們把她帶去;到了這裏又開始異常專注地履行職責,從她手底下過的病人大概有二十幾個,她不喝水、不休息、不說話、沒有表情,剛到時還像個新入營的普通人,存有好奇之心,可現在冷靜得怕人。就是上過許多次戰場的軍醫也不能做到她個程度,對於一個年輕女郎來說,太不尋常了。

羅敷感覺不到勞累,一個又一個傷兵躺在面前,她心中反而愈加輕松。那些讓她沉重不堪的東西統統不見了,她塗抹膏藥,拿起剪刀,給布條打結,一切都順理成章,不需要費力思考,也沒有人打攪她。

一個碩大的水囊塞在了她的手裏,她怔怔地擡起眼簾,清涼的水溢了出來,手套上殷紅的血跡被沖刷開,一滴,又是一滴。

疲倦只是一瞬間的事。

她的腦子裏乍然響起嗡嗡的轟鳴,心臟猛烈地撞擊著胸腔,好似要跳出來一般。手臂的酸痛讓她拿不穩工具,當啷一聲,殘留著血絲的刀片落在地磚上。

“喝口水。”魏軍醫蒼老的面孔在油燈下格外嚴肅。

羅敷喘息著,抱著水囊吞咽了幾口,嗓子火辣辣地疼。

“第一次見到傷兵難免緊張,大人想做個模範,不急,可是身體最重要。如果軍醫累到了,誰來給那麽多士兵療傷?”

羅敷深深吸了口氣,啞聲道:“我知曉了。”

江上傳來嘹亮的號角,水軍鳴金收兵。

王遒待最後一只船從空闊的江面退走,才下令結束防守,加固城墻。果然如今上所說,水軍將領出人意料的保守謹慎,想必還沒有接到越藩全力攻城的指令,不願擅自動用所有火器的力量。

魏軍醫清點了受傷人數,記在折傷薄裏,羅敷想自己添幾筆,卻發現筆尖顫抖得根本無法寫字。

余守中擔心道:“下官這就叫人帶您隨傷兵的車回營休息,這一晚下來就屬大人最累,不睡的話吃不消。”

殘夜將盡,天光熹微,羅敷眼前發黑。她知道其中的道理,卻仍不願回黎州衛大營,咬牙道:

“棚屋裏還有地方,搭個簾子,就在裏面躺個把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