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叨擾

羅敷目送韓夫人背影遠去,信步走進織坊。裏面的蕓蕓織工仍舊忙碌,踏板綜筘的聲音此起彼伏,有節奏地充滿整個大廳。

她目不斜視,徑直走到那幾架花樓旁邊。

一根一根的緯線向前推進。那線裏藏著的,是千變萬化的瑰麗花紋。

即便是羅敷這樣的織造熟手,也看得眼花繚亂,覺得邁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

直到有人叫她,羅敷才驚覺,已是申時將近。外面的雨早停了。

四架機子,八個織工,都是三十歲以上的熟手。一個高坐在花樓頂端的挽花工,聽到腳步聲,好奇地朝下看了一眼,接著繼續一絲不苟地挽花提綜。

底下的投梭工聚精會神地引緯織造,看都沒往旁邊看一眼。

平日裏,鮮少有陌生人被允許參觀花樓。但織工們見無人阻攔這三個陌生女眷,也就自己忙自己的。

胖嬸也曾短期參與過修復花樓。眼下頭一次看到真的花樓運作,輕輕“嘩”了一聲。

羅敷低聲攤派:“仔細看。周嬸注意看挽花工。胖嬸注意看投梭的。”

花樓的圖紙,韓夫人也許不會出讓。但她方才那句“隨便走走,隨便看看”,已經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

允許羅敷用眼睛,把花樓的樣式帶回去。能記住多少,看她的本事。

周氏和胖嬸當即會意。朝織工們點點頭,離了個不太冒犯的距離,如饑似渴地瞧了起來。

花樓長約丈半,高約六尺。彩線密結花本,張懸花樓之頂,數十結線有次序地橫穿排列。挽花工居上,投梭工居下,上下配合默契,使成千上萬根經線交互上下。其勢也敏捷,其形也清爽,猶如遊魚銜餌,又如星圖推移,方圓綺錯,極妙奇窮。

這才和侍女們告辭,戀戀不舍地出了韓夫人的織坊。腦海中的花樓,仍然一上一下的運作著。

韓夫人府外,人行寥寥,集市方散。街角的牛車早就等著了。大黃在不耐煩地左顧右盼。

車夫十九郎則直勾勾的看著羅敷從遠走近,一臉的期待詢問之色。

羅敷朝他點點頭,笑道:“回吧。花樓沒借來,但我心裏有數了。”

她身後,周氏和胖嬸也都是一臉胸有成竹之色,周氏手中還托著一張小麻紙,上面用炭筆畫了個粗略的草圖。

王放扶三人上車。扶到羅敷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咦”了一聲,語氣不太確定:“換衣裳了?”

去的時候是淡色細麻裙,怎的一下午的工夫,換成彩色綾綺了?更顯身段優美。

下一句想說“挺好看的”,四個字在舌頭上卷了一圈,終究沒敢當眾誇出來。

羅敷道:“說來話長。路上跟你細講。”

然而以王放的機靈勁兒,如何用得著她解釋。不用說,是韓夫人賞下來的。

他艷羨嘆口氣,輕聲說:“早知韓夫人對小輩這麽好,哪天我也找個由頭拜訪一番,討點零花錢。”

這話讓胖嬸聽見了,撲哧一聲笑,奚落他:“你是小輩沒錯,咱家夫人可不是小輩!”

王放臉一熱,恨不得把自己嘴縫上。

好在胖嬸心寬體胖,只道他是說話不過腦子,沒咂摸出別的來。

這邊周氏也“咦”了一聲。上了車才發現,這牛車後面為何多了一截呢?

王放不敢多說話了,抿嘴一笑,簡單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等你們的時候,買了一點東西。”

說是“買了一點東西”,可都得另接一截板廂來拉。那板子上蓋著蓑衣布,方才下了一場雨,布面上還滴滴答答的流水。底下鼓鼓囊囊的,藏個小孩子都夠了。可謂是滿載而歸。

兩位阿嬸禁不住又開始搖頭。這敗家孩子!

啪的一聲輕響,王放又是輕輕一鞭子,拂在大黃屁股上。

他似是無意地說:“今日耽擱得久了,可得趕緊回,哪兒都別去了。不然半夜都到不了家。”

果如王放所言。緊趕慢趕,月上樹梢,終於在大黃累得罷工的前夕,回到了靜悄悄的白水營。

只聽得蟲鳴蛙叫,涼風習習,大部分人都已歇了。寨柵門緊閉,叫醒了守夜的哨兵,才給打開。

四個人都疲憊不堪。羅敷滿腦子花樓,卻也沒力氣動手做任何事。跟周氏胖嬸約定,明日一早,織坊會合。

“買什麽了?都是零嘴兒嗎?還是消遣的玩意兒?”

王放鞭子一揮,往後頭丟了一袋幹糧,一小包漬青梅:“阿姑阿嬸們吃著。”

車行轆轆,轉瞬間出了城。城南一片翠綠桑林,剛剛被雨水洗濯幹凈,陽光下閃著油亮的光。

那片桑林,羅敷熟悉,連裏面有多少條縱橫小路都知道。

她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過去。不知道舅母她們……

王放把牛車趕到羅敷院門口,正看見明繡聞聲出來。王放笑嘻嘻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