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一卷 歸途日夜憶春華 第四章 斷雁叫西風(第2/3頁)

身上仿佛被石磨碾過一般,疼痛得已然失去了哭喊的力量,殘存的意識支配著她緊緊拉過身邊的小女孩護在身上,隨即便沒了知覺。

饑民們在酒樓裏搶劫一空,還來不及把到手的飯菜塞入口中,隨後趕來的官兵則一擁而上二話不說就是一陣棍棒相加。

若微被聲聲哭喊與哀號驚醒,然而眼前的一切讓她完全呆住。

血,從一個個饑餓潦倒的軀體中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官兵們飛舞著手中的棍棒沖著人群狠狠砸下去。

不遠處的墻角邊,一個婦人正面沖著墻捧著半個生茄子大口、大口地嚼著,而她的身邊不遠處就橫著一具屍體。

若微還來不及驚叫就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兵士拿著大棒沖那個婦人的頭砸了下去。

於是,那個婦人似乎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睜地大大的,緊盯著滾到一邊的那小半個茄子。

茄子上竟然還染著猩紅的血跡。

若微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惡心難忍,她毫不顧及形象地蹲在地上幹嘔了起來,喘息間突然看到投在地上的影子裏,一個頎長的身影正向她走來。

這是怎樣的一個世道?若微糊塗了,從永樂皇帝朱棣到仁宗帝朱高熾再到她自己的相公朱瞻基,三代帝王都是愛民親民的,那為什麽這樣一個曾經繁華的城市都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百姓們都說,天災就是天譴。

那麽南京城的地震與瘟疫,是上天在怪誰?若微一動不動,她不知道那個黑影高高舉起的利器砸在自己頭上會是何種滋味,她只是暗暗祈禱,如果是皇家德行有虧,觸怒了上蒼,那麽就讓她一個人來承擔吧,請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吧。

只是想象中的利器遲遲沒有砸下,一股力道緊緊鉗住肩頭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隨即跌入一個硬的像銅墻般絲毫不帶半分溫度的男人的懷裏。

“是你?你沒死?”說不清是驚是喜,劫後余生的感覺,這一次她沒有落淚,唇邊漸漸漾開淡極了的笑容。

他笑了,魅惑的笑容,“你還在,我怎麽舍得去死?”恨極了他的油滑與輕浮,恨極了他的輕描淡寫與滿不在乎。

每一次發自肺腑的感動都被他這樣的玩笑之言瞬間驅散得無影無蹤,於是她用力一掙,離開他的懷抱,瞪著他一言不發。

“走吧,此處不宜停留。”他話音未落,而她已然扭頭走近人群,她大喝一聲:“何處的兵士?怎能毆打無辜百姓?”此語一出並沒有發生任何作用,現場太過混亂,哭聲、喊聲壓倒一切,就是她喊破喉嚨也無人相應。

許彬上前伸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半拉半拖帶她離開了人群。

玄武湖上一艘畫舫在岸邊停泊著,艙內空間雖小卻布置得十分精致並不顯得十分局促。

碧紗窗下是一張檀木羅漢床,上面擺著一個小小的方幾,若微端坐其中,一手倚著幾案,一面細細打量艙內的布置。羅漢床的對面是一張書桌,邊上是一把風格樸素的圈椅,書案上放著一個竹制筆筒,還有絹筒、鎮紙、筆山等文具。書案對面是一組書架,尋常人家的書架大都是空透的,而他這組書架卻在外面用絲簾垂著,以免書上積灰落塵,果然是講究。

若微拿眼細瞅,赫然發現書案底下居然放著一個帶滾軸的腳踏。

許彬從外面提來一壺熱水,緩緩注入黃花梨立足矮面盆架上的紫銅掐絲小面盆裏,然後又將一塊簇新的帕子在熱水中浸濕擰幹遞給若微。

若微面上微窘,對著他隨即遞過來的一面菱花小鏡仔細擦拭著臉上的汙垢。

收拾妥當之後,兩人對坐品茗。

若微指著書案下的腳踏問他:“那是什麽?”許彬笑而不答:“自己去想。”若微瞥了他一眼,細細打量著那個腳踏,稍稍思忖便恍然明白過來,“你可真會享受。”許彬聳了聳肩:“何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在這玄武湖上蕩舟觀景,醉臥品茗博覽群書,原本就是人生一大樂事。你居然還弄了這樣一個腳踏。想想也真是有心了,這人若是坐得久了腿部定是血液流通不暢,輕則感覺發脹,重則浮腫。你弄了這麽一個帶滾軸的腳踏,一面看書一面活動腿腳,自然能起到舒筋活血、減緩疲勞的作用。”若微說完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為何嘆氣?”許彬盯著她,眼中含笑。

“不知是該敬你,還是該怕你。”此語正是若微的心裏話,與許彬相識已近十年,十年之中每當自己遇險,他總能奇跡般地出手相救,仿佛這個人生來就是在暗中守護自己的。

可是十年了,連他的底細她都沒有摸清,相處越久,越覺得他是一個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許彬啞然了,“敬與怕”,這也許是以夫為綱的時代裏女子對於男子的最高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