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69

【正文為第三人稱】

很多年後,我擁有了很多房子。

在異國他鄉的洛杉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還有我曾夢想在那養老的南京,我母親的故鄉湖州。每一棟房子,都被我用無窮盡的粉色包裹起來,盡管叫設計師吐槽個沒停,卻依舊俗套又深得我意,像每一個女孩都本該永不老去的公主夢那樣,永遠不改年輕。

可其實啊,我最常夢見的,依舊還是從小住到大的那個大院,那面可恨的、斑駁而先所有人之前老去的紅墻。

我總夢見那男孩坐在墻頭,撐著下巴,永遠以一副好整以暇似的派頭看向我。

七歲時,他說:“我不是保護你,我誰也不保護。”

九歲那年,他說:“說好了去就別扭扭捏捏的,我不會食言。”

十七歲時,他說:“小胖子,你這樣就挺好。”

十九歲那年,他抱過我,說:“小胖子不是小胖子了,我還是宋致寧。”

對啊,紅墻掉了好多層灰,我們長大了好多歲,可宋致寧還是那個宋致寧。

宋致寧還是永遠不會喜歡我的宋致寧,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白倩瑤·心理診療日記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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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倩瑤出生在1994年年底,一個不尷不尬夾在聖誕節和元旦之間的日子。

母親沈倩生產的日子,足比預產期早了大半個月,等消息傳到白既明那,更是直接驚得當時還是個紈絝子弟的老白在馬場上摔了個狗啃泥。

二話不說,她爸白既明的一眾哥們兄弟,便都齊齊開著紅旗、寶馬,一應往上海婦嬰保健院趕,首當其沖就是闖了幾個紅綠燈,後來被白老爺子提著衣領罵了仨小時的白既明。

此等奇景,在1994年實屬罕見。

當天,還被好事的記者拍了照片,第二天在《新民晚報》的一角亮相,成為她出生日的難得紀念。

然而那都是後話。

現實是,那天好不容易到了門口,白既明看著產科病房外頭亮了幾遭的燈,急得把自己頭發薅得掉了一大把。

直至護士出來報喜,一句“恭喜您!是個千金!七斤八兩重呢”,那麽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這才悶頭一抹眼淚。

“看屁啊!”

他沖旁邊拿著DV機的兄弟吼,“老子喊你來拍我老婆孩子,滾滾滾,別拍我!”

那天,剛剛來到這嶄新世界的小女孩,在一群同日出生瘦巴巴且皺巴巴的男娃娃比襯下,被接產的醫師形容為“難得一見、格外強壯的小寶寶”。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

之後的數年,雖說跟軍/區大院那群格外熊格外能蹦跶的男孩子們比不了,但她確實從此沒生過什麽大病,直至七歲,一直都健健康康,身材苗條纖細。

逢年過節,在大院裏串門,少不了一個兩個都給她“指婚”。

譬如到了魏家,魏爺爺會摟著她肩膀,指著他那剃著寸頭,站得軍姿筆挺的小孫兒魏燦對她說:“往後瑤瑤長大了,就給我做孫媳婦兒,我們阿燦只比你大一歲,以後長大了,跟你爸一樣又高又帥,你肯定喜歡!”

到了陳家,陳奶奶也會給她塞糖,“瑤瑤啊,我們家陳啟比你只小一歲,今年一年級了,以後你們在學校多多照應啊,等你大了,讓我們陳啟追你!”

……

倒是唯獨有一個肩膀上比她爺爺還多顆星星的宋爺爺,格外嚴肅,格外話少。

這個爺爺不給她指姻緣,也不會總給她夾菜,只是在飯桌上,當著她爺爺的面,語重心長地教育起白既明,既然已經成家立業有了女兒,就不能再隨性度日,要拿起男子漢的擔當。

白倩瑤有點怕他,看著一桌子豐盛晚餐,只覺得屁股紮得慌,左挪右挪,只想早點回家。

一旁的母親看出不對,輕輕拍她肩膀:“瑤瑤,坐直。”

她母親沈倩出身名家,說話輕聲細語,繞指柔融了白既明那百煉鋼也不是沒道理,但到白倩瑤這,卻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嚴母,對她的教育,那都是往大家閨秀裏教的。

白倩瑤不敢再亂動,只能筆直坐好。

不敢看右側斜前方、新年也不忘談正事的大人,便去看左手邊,那些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宋家小孩,跟宋家的小三叔宋思遠坐在一塊,兩個女孩,一個男孩。

好在母親提前教過她叫人,名字都是知道的,依次是宋靜和、宋靜姝,還有——

還有……宋致寧。

穿著一身藍色小棉襖,雪白雪白的一個小瓷人似的,埋頭玩著魔方的宋致寧。

白倩瑤的眼神頓在那坐最末尾處的男孩身上,半晌也沒移開。

直至那男孩驀地眼睫一擡,已然初現後來少時輪廓的桃花眼,此刻依舊還帶三分稚氣,頗警覺地瞪了她一眼。

白倩瑤沒料到他低著頭也能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忙驚慌的轉而看向旁人,看向碗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