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9(第4/4頁)

她的頭越埋越低。

手裏捂著那禮物盒,跟拽著救命稻草似的,說不清是因為感動還是無措。

從小到大,她都是那個被迫遷就別人來獲得“真乖”“真懂事”“會體諒人”等等這類無用誇贊的,虛偽的面具人,因此習慣了被拋棄,被落下,學會了獨立,自己為自己爭取利益,頭破血流也要往前不停跑。

她自詡功利世故,習慣了用利益來交換利益,把每筆賬都算的清清楚楚,可每每被小心對待,又恨不得馬上加倍償還。

但怎麽還呢?

紀司予說:“你不打開禮物看看嗎?”

聲音還是啞著的,唯獨隱約上揚的尾音,泄露半點情緒。

她訥訥應著。

笨手笨腳地掀開小扣鎖,打開盒蓋,心裏唯恐又受了什麽天大的恩情,好在裏頭不過一個瞧著平平無奇的玫瑰花蕾胸針,紅的花,白的根,瞧著和街上幾十塊的工藝品也沒什麽……區別?

她松了口氣,笑時難得帶了幾分輕快,開口便沖他道謝:“謝、謝謝啊。”

“嗯。”

他也笑。

卻忽而腳下一滑,險些趔趄摔倒。

卓青及時上前半步,貢獻出自己右邊肩膀,這才給他險險扶住。

“那不如我還是先送你去醫務室,”她也伸手攬住他肩,把握平衡,“我從小在醫院……不是,就是,反正我比較熟悉怎麽扛人,我們先往醫務室走吧。”

紀司予還是輕聲應,說“好”。

他比她高,藏住笑聲輕輕笑,她便怎麽也發現不了。

——直到後來很久很久,卓青才知道。

那個看起來灰撲撲的,好像一點也不打眼的玫瑰胸針,是紀司予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中,最為貴重的寶石之一。

作為卡地亞在上個世紀60年代的代表作,這枚造價不菲的私人訂制胸針,以黃金、玫瑰金、明亮式切割花式黃鉆、明亮式切割和單面切割鉆石、圓形切面祖母綠、祖母綠間鑲嵌綠色琺瑯飾物為主要用料,在1980年,以370萬美金的高價被紀父拍下,作為訂婚禮物送給了紀母。

【“寓意啊?”

多年前,還是那間白得有些陰森的大病房裏,病床上躺著面色如紙的清麗女人,病床邊,是坐得歪歪斜斜,老是沒個正形的漂亮小男孩。

她溫聲笑,揉揉男孩亂糟糟的小雞窩頭,“哪有什麽寓意呢,很貴很貴,所以很在乎很在乎你算不算?”

“不算,好俗氣啊,”男孩扁扁嘴,像個小大人似的糾正:“媽媽,我覺得你應該想一個更好的寓意。”

“比如呢?”

“比如爸爸因為你像玫瑰花一樣漂亮所以愛你,所以才送給你很貴的寶石啊!”

“……司予,你又看了什麽奇奇怪怪的童話書啊。”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低下頭。

有些委屈地,只是低聲咕噥:“可是就是需要一個很好的寓意啊……故事裏都是那麽編的……沒有寓意的話,聽起來一點也不酷。”

“但現實裏可沒有那麽多奇奇怪怪的理由哦。”

他那時日無多的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耐心地,用盡可能溫柔的方式,用母親的方式,嘗試告訴他:“像我愛司予,我愛胡蘿蔔爸爸,沒有什麽特別唬人的理由;像胡蘿蔔爸爸愛我,愛司予,也是因為恰好出現在生命中合適的時候,不需要什麽感天動地的理由。我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確定了,我是要跟他在一起一輩子的。”

她喃喃:“為什麽非得要給別人對你的愛加上理由?學會接納,就是最好的理由了,親愛的。”

小男孩問:“像我第一次見到小護士那樣嗎?我第一次見到她,覺得她就是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小玫瑰花!”

“說了一百遍咯,司予,人家不喜歡你叫她小護士。”

“可她穿著白衣服,又總是照顧我。”

“……你每次這樣叫她,她都不理你哦。”

“那我把胸針送給她,她會不會理我?”

“……”

“我要為她找到一個喜歡我的理由!媽媽,你說,我送好多禮物給她,他是不是會更喜歡我,像你喜歡爸爸一樣?爸爸不就是送了你很多很多閃亮亮的禮物嗎?”

“……”

算了,白說了。

女人無奈地笑笑,捏起他肉乎乎的臉頰。

“人家只是幫她的媽媽分擔辛苦的事,小女孩,哪裏有喜歡醫院的。”

“我也不喜歡,可這裏有媽媽還有小護——”

“都說了,人家叫阿青。”

她笑:“下次來了,得叫人阿青,你的小護士才願意理你呢,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