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歸來

長安城。

除了東西兩市,各坊內也置了各類鋪子酒樓,免得宵禁後不方便。崇業坊內除了玄都觀,聞名的正是星月樓,裏邊最討巧的則是二層的雅間。一面的屋子全部打通,連接著外邊的露台,欄杆漆成朱色,垂著輕軟的紗幔,風一吹頗有點飄飄欲仙的意思。

今日來酒樓裏的是貴客,出手大方,一來就包了整個二層,貴胄出身的貴女郎君湊在一起,臨著露台坐,等著朱雀大街上將要來的人。

“……茶沒味兒,點心也不夠脆,比不得近水樓。”說話的是鄭涵元,出身滎陽鄭氏的貴女,一張明艷的臉,細細染著蔻丹的指尖在點心盤子邊上叩了一下,“要我說,虛有其名罷了。”

“這當然不能比,近水樓開國前就有名聲,星月樓近幾年才辦起來。”杜二郎連忙接話,這幾日他就巴著鄭涵元獻殷勤,“這就讓人換。”

他招呼過來送茶送點心的小廝,塞了點碎銀,吩咐幾句,又湊到鄭涵元邊上。可惜鄭涵元並不想搭理他,意思意思回了個笑,托著下頜,視線繞過紗幔和欄杆,落到了外邊。

“這也沒法,湊合著吃吧,橫豎我們也算不上來吃東西的。”杜二郎討了個沒趣,另一邊的溫七娘笑吟吟的,“你說對不對?”

“誰說不是來吃東西的?”鄭涵元讓閨中密友看破心思,略有些惱,瞪了溫七娘一眼。

溫七娘笑了一陣,不輕不重地打了自己一下:“好好好,你是吃東西的,我可不是。”

“那你是來幹什麽?”又有個面生的貴女開口,“莫不是來看哪家郎君?”

這話有點調侃的意思,溫七娘卻不惱,仍是笑著,一口應了:“對呀,今兒雁陽郡王回長安,要不是星月樓臨著朱雀大街,我才不來呢。”

長安城裏自有個圈兒,世家權貴盤根交錯,再不願意和人來往,也不能真什麽都不參加。謝忘之的出身擺在這兒,不得不請她,她沒什麽攀附的心思,本來算個添頭,忽然聽見李齊慎的封號,眼瞳一縮,不自覺地坐直幾分。

孫遠道敏銳地察覺到,湊近一點,裝作遞點心盤子:“怎麽,謝娘子是不知道這事兒?”

“謝謝。”謝忘之禮貌地推拒,“我確實不知道。”

“那若是不介意,我同你說說?”

謝忘之看了孫遠道一眼,迅速垂下眼簾,搖搖頭:“多謝好意,不過我聽七娘說就行。”

孫遠道縱橫長安城,這麽多年只在謝忘之這裏碰壁,偏偏這小娘子美貌動京華,他一面惱,一面又覺得謝忘之垂眼沉默的樣子美得不忍心發怒。他憋了會兒,摸摸鼻尖上的灰,搖搖扇子:“行,若是哪兒不明白,我再同你說。”

謝忘之應聲,不說話了。

這邊沒聲音,那邊溫七娘的聲音就格外明顯,她聲音清澈,音量不大不小,聽著挺舒服:“……按規矩,雁陽郡王該在豐州守著,不過今年陛下好像打算讓各地節度使都進京賀壽。此外年前突厥人犯邊,寧王帶著郡王把人趕了回去,算是立功,這才回來呢。”

“我聽說如今的突厥人只是借個名頭,地痞流氓罷了,立什麽功?”杜二郎見不得溫七娘誇,生怕勾了鄭涵元的心,“你再說說。”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聽我阿兄說,這支是突厥西部的直屬,當年逃竄去漠北的,這回是想回來報仇。可惜碰了個釘子,不僅沒報成仇,”溫七娘故意吊人胃口,頓了頓才說,“全軍覆沒不說,那一小支的可汗還被郡王吊死在他們帳前。”

“……那他受傷了嗎?!”

這消息嚇人,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且語氣急促,好像和雁陽郡王是經年的朋友,乍聽見這消息,急匆匆地想確認。

在座的人一愣,視線一動,齊齊移向開口的人。

謝忘之霎時知道自己失口,剛才是一時情急脫口而出,但她不能大喇喇地說她和李齊慎是什麽關系,只能解釋:“突厥人多兇徒,我……問問而已。”

“瞧瞧你們,一個個臉色煞白,還不如咱們忘之。”溫七娘在臨座一個郎君臉上戳了一下,給他嚇得蒼白的臉留了個指痕,繼續說,“這我不知道,磕著碰著或許有吧,不過應當沒大傷,不然這回也來不了長安城。”

“……我明白了。”謝忘之點頭,低聲說,“請繼續吧。”

沒人知道謝忘之和李齊慎的前緣,這就算是個小插曲,溫七娘沒在意,繼續說。反倒是邊上的鄭涵元直覺不對,側頭看了謝忘之一眼。

坐在角落的女孩長發半披半挽,打扮素淡,沉默地垂著眼簾,又低著頭,半張臉藏在陰影裏,模糊不清。平心而論,謝忘之的臉確實漂亮,說聲美貌動長安也不為過,但只要看不見那張漂亮的臉,她這個人就像是不存在,丟進人群裏也找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