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百戲

謝忘之看了長生一眼,吞咽一下,遲疑著把手伸過去,指尖一顫,輕輕勾上他的手。

她有些局促,長生卻很自然,一把攏住她,說了聲“抓緊”,轉頭拉著謝忘之,逆著人群往燈樓的方向走。

這麽一走,謝忘之才知道長生為什麽要讓她抓緊,因為人實在太多,手要是一松,真會被人群沖散。長生帶著她,和人潮湧動的方向相反,像是葉桀驁的孤舟,偏偏要和浪潮作對。

子時有煙花,越接近放煙花的時間,東市的人越多,謝忘之一開始還能避開兩邊的人,到後來就得和人擦肩而過,好幾次差點撞到人身上。她單手提著轉動的花燈,另一只手被長生握在手裏,跟著長生從人群的縫隙裏溜過去,風吹起她留在耳邊的幾縷頭發,小跑時連披肩都稍稍飄起一角。

她擡眼去看長生,拉她的少年看著前方,發上披著花燈照出的光。燈光燙出他的側臉輪廓,睫毛眨動時灑下細碎的光點,那雙眼睛被暖黃的光照成更深的琥珀色,眼瞳深處倒映出東市明明滅滅的燈光,細細的碎金在他眼睛裏飄拂。

人越來越多,有時得從兩個人中間擠過去,真要是被沖散了,恐怕得等到燈會結束,才能找到回大明宮的路。謝忘之卻不害怕,因為她還握著長生的手,那只手指骨明晰,掌心溫暖,緊緊地抓住她,像是抓住此生少有的歡愉。

她看著長生,臉上泛著紅暈,眼睛亮晶晶的叫他:“長生……長生!”

“累了嗎?”長生轉頭看了她一眼,矮身躲過挑夫擔子上掛著的燈,“還有段路呢,百戲快開始了,恐怕不能停下來。”

“不是,我不累。我只是想告訴你,”謝忘之也躲過去,她有點喘,緩了緩才說,“我很開心,現在我真的很開心。”

長生微微一怔,旋即微笑:“開心就好。抓緊!”

“嗯!”

兩只手緊緊交握,指尖相勾,長生最後朝著謝忘之笑了一下,帶著她繼續朝燈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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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看見的戲法攤子不一樣,燈樓底下的百戲花樣更多,不僅有吞刀履火,還有歌舞表演。民間的樂曲和宮裏的又不一樣,真的到了燈樓底下,謝忘之簡直是應接不暇,太多的東西她都沒見過,入目都是新鮮的花樣,讓她眼花繚亂。

到後來她整個人都興奮起來,終於有了這個年紀的樣子,和身邊來看百戲的小娘子或者小郎君一樣跳起來或是踮起腳,只為了多看藝人一眼。

長生倒是習慣了,常年在宮外行走,第一年也覺得驚奇,但一年年地看下來,翻來覆去無非是這些花樣,他沒太大興趣。歌舞百戲不好看,但謝忘之好看,他站在女孩邊上,偶爾伸手護她一下,免得讓人不慎撞到。

他看著謝忘之因為興奮通紅的臉,由衷地覺得歡愉。長生想,這樣很好,他自己被束縛在宮裏,生死吊在一根線上,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但至少他能讓謝忘之見見宮外的東西,將來她出宮時不至於什麽都不知道。

長生閉了閉眼,忽然笑了一下。

等到這一場結束,謝忘之意猶未盡,臉上的紅潮都沒退,轉頭去看長生,語氣裏是藏不住的興奮:“真好看,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我好開心啊。”

今晚她連著說了好幾遍開心,長生點頭,輕松地問:“最喜歡哪個?”

“唔……我喜歡那個換面具的。”謝忘之仔細回憶,“我覺得好神奇,往臉上摸一下,面具就變了。嗯,我記得有昆侖奴、貴婦人、神巫……對了,還有黑貓!”

“是有這個。”

“那個黑貓面具,黑漆漆的,臉還大,看起來像不像煤球?”

長生沒忍住,笑出聲:“怎麽,在你眼裏,煤球就只有臉大?”

“……反正它又不在,也聽不懂。”背後說人不好,說貓好像也不對,謝忘之有點心虛,在心裏給煤球道了個歉,“煤球最近是吃胖了啊。”

“還不是因為你老是喂它?”長生倒不在意這個,“你喜歡面具嗎?”

“喜歡呀。”謝忘之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怎麽了?”

“那我們去買面具。”長生又想去握謝忘之的手。

剛才是為了走散,這會兒沒動起來,謝忘之心裏又有點別扭,沒好意思真讓他牽,本能地往後一避。這麽一躲,長生沒說什麽,但她覺得自己失禮,趕緊補一句:“買什麽面具?”

“剛才你說的那些,昆侖奴、神巫,”長生無所謂,“想買個黑貓也行。”

“不用了。”謝忘之說,“其實我只是喜歡看藝人表演換面具,不是自己喜歡。”

“為什麽?”

“因為面具會擋著人臉,我只能看見面具,就不知道後邊的人是誰了。”

謝忘之是隨口一說,沒別的意思,長生卻微微一怔,片刻後極輕地嘆了一口氣:“是啊。面具會擋著臉,戴上面具,就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是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