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問名

姚雨盼一直覺得,她實在是沒什麽用。

她是長安城外的農家女,靠天吃飯,難免有時吃不飽穿不暖,但總也是自由的,不用看人臉色過活。宮裏的日子哪兒有那麽好混,但凡在外能有一口飯吃,誰願意入宮去伺候人。

然而阿娘病重,醫館收的診金倒是不多,但開的藥一副比一副貴。要治,那就得拿出銀子來;不治,那就是眼睜睜看著阿娘死。

恰好那時候開春,正是小宮女進宮的時候,姚雨盼想想病榻上的阿娘,再想想家裏等著吃飯的弟弟妹妹,心一橫,混了進去。她樣子端正,人也聽話,沒被篩下去,還拿了銀子回家,從此進了宮門,再沒有見過家人。

她在家時幫不上什麽忙,在宮裏也是一樣。姚雨盼也想過往上爬,夜裏縮在被子裏偷偷摸摸,想著若是能當上女官,寄回家去的銀子能多幾錢,但她畢竟農家出身,前十幾年都在田間地頭,悶頭幹活她會,真要和人打交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宮裏的日子真的這麽難過,別人是“過”,她是“挨”。

然而,機緣巧合,她見到了清思殿的七殿下,姿容冷麗的美人,不笑時像是尊玉雕。從他手裏接過玉墜時,姚雨盼整個人都在顫抖,好像隔著什麽,摸了摸這輩子不敢奢求的東西。

她不是喜歡七殿下,她知道自己農家出身,一個小宮女而已,配不上他。但她心裏也藏著一點隱秘的心思,她想再見見七殿下,想和他說話,哪怕一句也可以。

可是她不敢。姚雨盼只敢在被子裏回憶,咀嚼著宮裏唯一的一點歡喜,但是與此同時,謝忘之坦坦蕩蕩混不在意,說做粥就做粥,都沒和她們商量,直接把粥送了出去。

姚雨盼想,她有一點嫉妒謝忘之了。但這不是謝忘之的錯,是她自己的錯,石曼晴前車之鑒,她怕控制不住自己,變成石曼晴那樣的人,所以蕭貴妃遞話時她忍著恐懼答應,搬出尚食局。

含象殿和尚食局不一樣,蕭貴妃精致雍容,含象殿也是如此,每個人看著都對姚雨盼很好,但笑都不是真的,像是個化在臉上卸不掉的妝。今晚蕭貴妃照例去陪皇帝,含象殿裏管得不嚴,姚雨盼偷偷跑回尚食局,在屋子裏縮著,才覺得終於能喘上一口氣。

她沒敢點燈,縮在榻上,偷偷透過窗看外邊宮人來來往往。然後,她無意間看見了謝忘之,還有她身邊的少年。

少年一身小內侍的青衣,披著長發,細細的辮梢繞過肩頭,在肩前微微顫動。清思殿的七殿下背著手,一路跟在謝忘之身邊,和她說話時微微彎腰,幾乎要貼到她耳邊。

除夕夜整宮都掛了宮燈,少年和女孩沿著正紅的宮墻行走,暖黃的燈光落在他們身上,像是幅剪影。

姚雨盼腦子裏跳出的第一個詞居然是“般配”,她渾身發顫,在謝忘之進屋後,忍不住問:“忘之,我剛剛看見,有人和你一起回來的。他是誰?”

謝忘之哪兒知道姚雨盼為什麽問這個,老實回答:“是我在宮裏認識的內侍。上回蕭貴妃愛吃透花糍的消息,就是他告訴我的。”

“……內侍?”

“嗯。”謝忘之莫名其妙,“怎麽了?”

“……沒什麽。”前因後果忽然連起來,姚雨盼一陣悲涼。

竟是如此,原來七殿下和謝忘之早就認識,那個冷麗如同玉雕的少年在謝忘之面前,甚至願意演個小內侍。紅封裏的賞銀、意外撥來的銀絲炭,哪裏是七殿下憐憫她啊,不過是因為謝忘之和她同屋,她才能蹭到這麽一點點歡喜。

她閉了閉眼,忍住眼淚,“忘之,我……我有件事兒想求你幫忙。”

“這麽生疏幹什麽,直接說吧。”謝忘之絲毫沒有發覺,含笑說,“我能幫的一定幫。”

“都過年了,我想給家裏寄些錢,給我阿耶還有弟弟妹妹買刀肉也好。”姚雨盼摸摸手裏的小布包,“但是月例還沒發,我這邊只有些蕭貴妃給的賞……”

謝忘之懂了。宮人給家裏寄錢理所應當,直接把攢下的月例拿去就行,自然有出宮跑腿的內侍會把錢寄到,當然意思意思總得給點東西。但宮裏也要花錢,月例其實攢不下多少,多半還是得靠賞賜。

若是賞的銀子,入簿對一對,寄出去就行了;麻煩就在於賞的鐲子玉佩什麽的,得先托人換成銀子,再送去家裏。玉這東西價錢又不定死,全靠內侍一張嘴,背地裏偷偷貪點也是有的,要是運氣不好,撞見個膽兒大的,說這鐲子只值一錢銀子,這口氣也得吞下去,要不然就別想著給家裏寄錢。

姚雨盼性子軟,不太會和人打交道,以前也沒幹過這事,謝忘之猜她是害怕。無非是去內侍省跑一趟,還能順便找長生,她應下來:“好,我幫你。不過賞下來的東西能換多少錢,得看那邊的意思,我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