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忌諱

往上數兩代,兩位先皇對吃穿用度都不怎麽在意,先皇後也都節儉,到當朝,皇帝卻性喜奢華。秋狝回來當日是修整,說是在麟德殿設個家宴,參宴的不過嬪妃和幾位皇子公主,擺出來的菜卻不少,傳膳的內侍宮女排成行能一直列到太液池。

李齊慎照例遲到一刻,慢悠悠地晃過去。他穿了身靛青色的圓領袍,外邊加了件黑色的罩紗壓住,長發披著,細細的辮梢在肩前一晃一晃。

這打扮好看,但也紮眼,他一落座,座上的李承儆看不下去,不輕不重一聲咳嗽:“阿慎,雖是家宴,也要注意儀容。”

“這樣舒服。”李齊慎懶得理他,自顧自夾了一筷子醋芹。

李承儆被噎了一下,當即想發作,但在一眾嬪妃面前,他總不能跳起來打兒子,強忍住怒氣:“你看看你阿兄,像你這般年紀時已很懂事了,且虛心些,多向他學。”

座下的李琢期連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不敢。”

這禮行得舒服,李承儆點頭示意李琢期坐下,又看了李齊慎一眼。

李齊慎卻沒看他,視線落在對面的李琢期身上。李氏皇族天生好容貌,李琢期長得不差,但更像早逝的崔皇後,相較而言就少了幾分味道。禮儀倒是沒得挑,從小被立為太子,生怕行差踏錯,在家宴上都繃得像是個假人。

李齊慎想笑,面上卻繃住,垂下眼簾時相當乖順:“我會的,還請阿兄多教教我。”

“阿慎自有天性,又師從許學士,不敢與學士相比。”李琢期趕緊推拒。

你來我往幾回,李齊慎都厭了,李承儆卻很滿意。他一個太平皇帝,父親和祖父太出眾,他守成即可,國事上沒什麽表現的余地,就只能在家事上表現。看著兩個兒子兄友弟恭,對他也恭敬,他就舒服了,由衷地感到為人父的舒暢。

他不能依著性子擺弄這個帝國,但他能擺弄兩個兒子,就像塑泥人,隨心所欲地把兒子捏成他想要的樣子。

邊上的蕭貴妃揣摩著他的心意,適時地往李承儆肩上一靠,帶著點撒嬌的意思:“陛下,上些點心來吧,妾想吃些甜的。”

這話其實有點突兀,李琢期看了蕭貴妃一眼,還沒和她對視,立馬收回視線,規矩地盯著面前的素菜。

幸好還有個太子妃,和蕭貴妃一母同胞,長袖善舞,趕緊開口:“娘娘喜歡些什麽吃的?妾近來新學了幾道,聽聞是大食那邊的做法,不若下回,娘娘賞臉嘗嘗?”

接下來這既是姐妹,又是實際上婆媳的兩個女人也來往幾次,一個說“這怎麽好意思麻煩”,一個說“不麻煩,能為娘娘做些吃食是三生有幸”,聽得李齊慎喉嚨口都有點不舒服。

面前的菜都是尚食局精心準備的,一個比一個復雜精致,生怕上頭看不出他們多用心,李齊慎卻沒胃口,無端地想起了那個會做鹹口點心的小娘子。

若是謝忘之想給人吃什麽,一撩袖子就能做,做完還非塞人嘴裏,之後一臉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等著評價。

……不對,他想她幹什麽?

李齊慎擡手敲敲腦殼,剛放下手,呈點心的宮女上來,從他面前走過,其中一個端著盤熟悉的糕點,淡粉色,塑成櫻花的樣子。

他腦子一抽,還沒想明白,聲音先出來:“停。”

一列宮女全停下,跟在後邊的看看領頭的,領頭的看看李承儆,再看看李齊慎:“……殿下?”

人都叫住了,還能怎麽辦,李齊慎咳了一聲,裝作突然有興趣的樣子,視線落在櫻花糕上:“那個粉色的,是什麽?”

“回殿下,是櫻花甜糕。以面粉與豆沙調和,花汁染色,塑成櫻花的模樣。”

“拿過來。”李齊慎說。

“阿慎,宮裏是短你吃喝了嗎?”李承儆又不順眼了,“怎麽中途截下來?”

“殿下年紀還小,想吃什麽,隨他去就是了。又是家宴,條條框框的,誰都不高興。”蕭貴妃生怕吵起來,扯扯李承儆的袖口,她今年剛滿二十,這麽一扯,倒還有幾分小娘子的嬌俏,“妾急著嘗點心呢,陛下何苦這麽折騰?”

蕭貴妃這麽一撒嬌,李承儆骨頭都酥了,也不好再說李齊慎,免得讓人覺得他這個做阿耶的小心眼,連忙摟過蕭貴妃的腰:“就你著急。接著呈上來吧。”

李齊慎清晰地聽見隔桌的楚芳儀一聲冷笑。

昭玄、平興兩位皇帝一生都空置後宮,就守著一個皇後,等到李承儆這裏,像是要把父親和祖父的份全補上,恨不得從三夫人到八十一禦妻全湊齊,一年能換仨寵妃。蕭貴妃入宮後倒是消停了,可是李承儆今年四十,算算都能當蕭貴妃的阿耶,兩個人黏在一起,想想都覺得好笑。

李齊慎把笑硬憋回去,信手拈了塊櫻花糕。一入口,他立即覺得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