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香露

說名而不稱姓,不雅不俗,既是祝願,也討個口彩,聽著確實像是內侍進宮後改的名兒。謝忘之本來隱約感覺到不能沖著陌生郎君問“你是內侍嗎”,還在糾結,這下不煩了,確定眼前的就是個小內侍。

宮人都是在宮裏討口飯吃,彼此總有點兒同病相憐的親近,她輕松地笑笑,眉眼彎彎:“那我要怎麽感謝你?我是尚食局的,你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東西嗎,我試試看做給你吃。”

這倒新鮮,長生也笑笑,搖頭:“不用。我不缺什麽。”

謝忘之怕他是不好意思說:“沒事的,尚食局東西多,平常給我們留的食材多,可以做一點的。”

“真的不用。”長生用鞋尖碰碰邊上趴著的黑貓,“是它亂拿你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我怎麽能再要你的東西?”

謝忘之不強求,看看蜷起來的黑貓。這貓平常兇得很,撲鳥一撲一個準,到長生腳邊卻乖得像個鵪鶉,她有點好奇:“這只貓是你養的嗎?”

“我偶爾會喂喂它。”

看來野貓也挑人,謝忘之盯了一會兒那一團黑,看著皮毛豐厚的地方,心癢癢:“我能摸摸它嗎?”

長生沒想到她會這麽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蹲下身,結結實實地按住黑貓:“摸吧。”

突然被主人摁住,黑貓“喵”了一聲,顯然不太高興,但它沒膽兒撓長生,乖乖地把頭靠在揣起來的前腿上,耷拉著耳朵,蔫了吧唧地任由謝忘之伸手。

謝忘之本來還有點忐忑,看它這個樣子,摸頭時多撓了幾下,手指曲起,指尖在它頭頂輕撓。這幾下挺舒服,黑貓扛不住本性,不掙紮了,乖乖地讓她搓頭。

平常傲得連混著蝦油的肉丸都不吃,現下卻在她手下能隨便摸,謝忘之沒忍住,揪了一下貓耳朵:“它有名字嗎?”

“有。”

“叫什麽?”這貓黑得特別,謝忘之以為會聽見“烏雲潑墨”之類的名字,特別來勁,期待地看著長生。

頂著她的目光,長生不慌不忙,隨口說:“煤球。”

謝忘之:“……”

“……挺合適的,它確實很黑。”她勉強擠出幾個字,誇了誇這個實在很不走心的名兒,忽然想到什麽,站起來,“天快黑了,我得回尚食局了。”

長生“嗯”了一聲,也站起來。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確實也沒話可多說,謝忘之想了想:“那再見啦。要是我們有緣,下回還能見面,我做拿手的點心給你吃。”

她朝著長生笑笑,揮揮手,挎緊臂彎裏的食盒,急匆匆地往外走。

看著謝忘之走出去,長生垂下眼簾,鞋邊在煤球頭上敲了敲,聽見委屈的一聲“嗚”也沒放過它:“你可真行啊,我天天拿新片的魚膾喂你,你還跑出去偷小娘子的荷包?”

煤球哪兒聽得懂他說的什麽,但直覺主人的心情不妙,沒敢亂蹦跶,趴在原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著長生,隱約還有點委屈。

“不過尚食局好像還挺好玩的。”長生沒管煤球委屈不委屈,兀自蹲下來,撫著它豐厚的皮毛,像是撫摸新到手的獵物。他看著黑貓,笑了一下,壓低聲音,恍惚像是誘哄,“我們下回到尚食局去玩,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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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之出身長安謝氏,正兒八經的世家嫡女,原本要入宮也是在議親前,到宮裏滾一遭,出去也好再擡身價。但她阿娘去得早,沒兩年阿耶新娶,繼母也出身大家,對她不壞,但總比不上親生母親。

之後繼母生了孩子,阿耶的心思也偏到那邊,謝忘之又是個女孩,越發覺得在家難受,入宮反倒成了逃避的法子。一個人在宮裏,尚食局也不用端茶倒水伺候人,只要不生出歪心思,也還算舒服。

尚食局管事的幾位女官知道謝忘之的來歷,但她自己說不用關照,女官也樂得清閑,給她安排了個向陽的好屋子,同住的四人都年齡相仿。

謝忘之一回來,樓寒月先迎上去,拿了她手裏的食盒:“又是喂貓?”

謝忘之點頭,起身去院子裏打熱水。宮裏保不準什麽時候要用熱水,尚食局又管膳食,熱水斷不了,宮人也占個便宜,只要嘴甜一點,屋外都能有整桶的熱水。

熱水是新換的,謝忘之舀了小半盆,兌了冷水,在裏邊洗手,扭頭看見樓寒月打水洗盤子:“我會洗的,不用麻煩你。”

“我們倆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樓寒月故意瞪了她一眼,洗幹凈盤子,“對了,你今兒喂到那只黑貓了嗎?”

隨口一問,謝忘之聽著,臉上卻有點燒。好在天暗,看不出來,她想到長生就心虛,含混地說:“沒呢。那只貓不親人,喂不到的。”

“我就說,成精了吧。”樓寒月潑了盆裏的水,“貓妖當然不親人了,算了,我再想著喂它,我就把這個盆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