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戲成

如蘭這樣的粗使宮人平日裏不太見得著聖面,偶爾碰上也不過是退到墻邊跪地見個禮的份兒。眼下她被小祿子押出玉竹軒的月門,擡頭一看皇帝就在面前站著,嚇得當場便跪下了。

尚未跪穩,便聽小祿子稟道:“下奴一路追過去,她只顧著跑,身上掉下了這個也沒顧上,下奴便拾了來。”說著將手中的信奉呈上。

賀玄時眉宇輕鎖,邊接過邊問:“這是什麽?”

小祿子躬身頷首:“下奴沒打開過,不太清楚。”

他便徑自打開,夏雲姒在旁一語不發地瞧著,她無所謂信封裏是什麽,只盯著跪地不起的如蘭。

驚慌失措,又茫然不解。於是皇帝與小祿子這般一來二去地對答,她都想不起爭辯。

眼下見皇帝著手拆那信封了,她似乎又回過些神,怔然擡頭卻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懼於天威不敢貿然開口。

信封很快被撕開,賀玄時只抽出掃了一眼,面色立變:“這是什麽符咒!”

明黃的兩頁符咒夾著兩頁白紙被擲向如蘭,然紙張輕飄,仍只慢悠悠地往地上落。朱砂寫就的紅色符文在這樣輕緩的移動中顯得很是清晰,剛從院中趕出來迎駕的宮人們看得一滯,驚慌失色地跪了一地。

本朝皇帝再不信星象鬼神之說,也並不意味著宮裏可以隨處見這些東西。

如蘭也面無血色:“奴婢、奴婢沒見過這些東西……”恐懼令她的嗓音顫到嘶啞,“這不是奴婢身上掉下來的!”

可這樣的情景,皇帝自不會覺得是這許多人栽贓於她。加之她方才一語不發,更讓這話顯得心虛。

小祿子氣勢卻猛,兩步上前,一掌迎面摑下去:“還不住口!”

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如蘭整個身子向側旁栽去,半邊面頰眼瞧著腫脹起來,想來腦中更是天旋地轉。一時只得捂著臉緩勁兒,什麽也說不出了。

夏雲姒唇角揚起一點微不可尋的輕笑,俯身拾起一頁隨符咒飄落的白紙,“咦”了一聲,遞給皇帝看:“皇上您瞧,這是誰的八字?”又睃一眼如蘭身後,“那兒還有一張。小祿子,撿起來看看。”

賀玄時看了眼夏雲姒手中那頁,搖了搖頭:“朕也不知。且先收著,讓宮正司去查。”

“……皇上。”小祿子忽而聲音打顫,二人一並看過去,他雙手瑟縮地托著那張紙,“這是、這是我們娘子的八字……”

周遭一片倒吸冷氣之聲,夏雲姒疾步上前,一把將紙奪在手裏,定睛一看:“真是臣妾的八字……”

接著眼眶便紅了,恐慌、委屈,夾雜幾許憤恨,染得眼圈泛紅。望向皇帝,垂泫欲滴:“皇上……”

可他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將如蘭這句話左耳進右耳出了。

她平日私下裏都叫他姐夫,只是現在跟前的宮人太多、又在玉竹軒外,才這般改了口。

嬌嬈委屈的口吻,即便在這樣的震怒之中也令他心弦微亂。

她抽噎著說:“此人鬼鬼祟祟多日了,周美人、昭儀姐姐都見過,今兒明姬來走動時也瞧見了。臣妾一直還為她說話,真沒想到……”

他不由自主地放緩聲音:“別怕。”

便見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紅菱般的薄唇被咬得泛紅又泛白。不多時,她又松開。

微微側過身,她朝他福下身去:“皇上,臣妾求您一事。”

“什麽事?起來說。”他慌忙伸手扶她,她卻不肯起,只擡起頭,淚盈於睫道:“臣妾求您別直接將此事交由宮正司……宮裏有太多的案子說不清道不明了。前陣子萬安宮的鉤吻案、去年貴妃的死……甚至還有臣妾的姐姐,無論案情大小皆有諸多疑點。臣妾實在怕留下禍根,不知哪日便會命喪黃泉……”說著好生哽咽了一聲,又續道,“求皇上讓臣妾自己先審上一審,讓臣妾心中有數。”

說及此她復又低下頭,顯得隱忍而委屈。

深沉的夜色中,他一聲沉沉的嘆息。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夏雲姒在親歷了鉤吻案後便知他這皇帝也好不到哪裏去。

想想也是,後宮美人如雲,哪個都用盡解數討他歡心,他在意的自然是自己更中意哪個,至於對她們公平與否又有什麽關系?

若給她滿後宮年輕貌美的公子,恐怕也是一樣的。

是以讓他秉公去做取舍,絕無可能。

只有循著他的心跡來安排,才能讓他做出於她有利的取舍。

周妙的事不了了之,是因為周妙是新寵、昭妃是舊愛;采苓一事壓到采苓身上便“適可而止”,是因為背後是更為得寵的昭妃。

而這一回,一邊是剛撩得他心潮翻湧的她,另一邊他暫還不知會牽扯到誰。

是以他幾乎沒經什麽思量,便點了頭:“好吧。”

夏雲姒頷首謝恩,他再度扶她,她終於起來,訕訕道:“臣妾管教宮人不嚴,讓皇上看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