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趙韌喊了談德升陪道士下去配藥,向她走來。朝朝心緒混亂,一時不想面對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紗帳被撩開,床面微微一震,有人在她身側坐下,擋住了側面的光影。熟悉的氣息襲來,男子粗糙的指腹落於她細嫩的面頰上,輕輕遊動。

那觸碰輕柔異常,小心翼翼,仿佛在指下是件一碰即碎的珍寶。許久,男子低沉壓抑的聲音響起:“對不起,朕沒有護好你。”

他不需道歉的,是她沒有管束好自己的下人,出了紕漏。

他的聲音冷下,緩緩道出,字字肅殺:“你放心,傷害你的,一個都逃不掉。”他手指輕輕落在她嫣紅的唇上,細細描摹,越來越重,“包括朕。”

朝朝被他語中的沉痛驚住,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低頭,幽深的黑眸與她煙水濛濛的剪水雙瞳對上,眉眼間的凜冽尚未散去。見她睜眼,他似乎並未有太多意外,凝望著她:“醒了?”

朝朝忽然有些不敢和他對視,移開眼“嗯”了聲。

他聲音溫和下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朝朝道:“我沒事,就是沒什麽力氣。”抿了抿唇,“我當真是中了毒?”

他目光微動:“剛剛朕和松石道長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那道士果然是松石道長。朝朝“嗯”了聲。

趙韌道:“松石道長醫術精湛,妙手仁心,不會信口開河。”

朝朝沉默半晌,輕聲開口道:“陛下只管放手去查,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能受得住。”

他憐惜地理了理她散亂的鬢發。她向來對身邊人護得緊,這次該有多傷心。可下毒的只可能是她的身邊人。

他思忖片刻,又對她道:“這幾日,你的飲食,朕讓談德升派人接手。”

她心不在焉,又“嗯”了聲。

他沒有再說話,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玉質硌住她手背,是那枚與夢中一模一樣的青玉扳指。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她又開始心浮氣躁,忽然問道:“陛下昔日送我的青玉簪,是不是陛下親手所雕?”

趙韌怔了怔,臉色微變,沒有馬上回答。

朝朝心裏有了數:若不是他親手所雕,以他的性情,必然早已一口否認。他早就在告訴她他是誰,她卻認不出他。

可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夢中的北盧小奴隸為什麽會變成大安的宗室,成為君臨天下的帝王;而她養在京城的閨中,又為什麽會變成北盧的小公主?

難道是前世?可也解釋不通,古達木、巴圖、吉仁……這些人明明都在現世存在過,算算時間,烏蘭和她分明是同齡人。

如果烏蘭和她是同一人,她是怎麽同時存在的;如果不是同一人,兩人為什麽一模一樣,她又屢屢夢到烏蘭的事?

朝朝越想越迷糊,見趙韌不肯回答她,又換了一個問題:“陛下的青玉扳指看著和玉簪是一套的,是哪裏得來的?”

他握住她的手倏地收緊,半晌方道:“怎麽突然好奇這個?”

朝朝不高興了:“我先問的。”

趙韌低眸看她,看著她蒼白的面上生動的眉眼,緊抿的櫻唇,一如從前,那樣高傲又嬌俏。心口驀地生痛,他輕聲答道:“這是我征戰時,在阿爾善玉山礦後面的溫泉池中撿到的。”

溫泉池,是那個被鷹奴從古達木手中救了烏蘭的溫泉池嗎?

朝朝想到夢中那幾日,鷹奴廝纏著她的種種情形,臉不知不覺紅了,平息片刻才繼續問道:“扳指內側有沒有刻字?”

他心跳驟然加速,又沉默片刻,才點頭道:“有。”

朝朝眼睛亮了,立刻追問:“刻的什麽字?”

他沒有回答,緊了緊被他握住的纖柔玉手道:“你還病著呢,先好好休息。”

朝朝便知他不肯說。也是,他連認識鷹奴都不肯承認。可今天都問到這份上了,她怎麽甘心半途而廢。

她固執地看向他:“如果我一定要知道,陛下告不告訴我?”

他與她對視片刻,眉頭鎖起,讓了步:“等你毒解了可好?”她中的毒,精神受不得太大刺激。

她卻偏不想聽他的,娥眉微蹙:“不好!”她身子動彈不得,臉色兀自蒼白,血色淡淡的唇因不滿微微嘟起,一對煙水濛濛的美眸波光蕩漾,盈盈水光似要漫出,盛滿了委屈。

趙韌的心瞬間仿佛被什麽狠狠一撞,又酸又軟,幾乎潰不成軍。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硬下心腸道:“等你毒解了再說。”說罷,逃也似地走了出去道,“我去看看解藥的方子擬好沒?”

朝朝:“……”膽小鬼!她好不容易動搖了他的心防,怎肯就這般輕易讓他逃開。

趙韌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她一聲低呼,仿佛還帶著一聲短促的泣音。他的雙腳頓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住,再也挪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