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請罪

殿中安靜得可怕,只有風吹簾幔的輕微聲響與淺淺的呼吸聲。

“他沒死?”許久,朝朝的聲音終於響起,晶瑩的淚珠兀自掛於眼睫,欲墜不墜。

談德升連連點頭:“沒死,活得好好的呢。”

朝朝一腔怨怒頓如被戳破了氣的魚鰾,癟了下去:趙旦沒死,還好好活著?她……誤會趙韌了?那盧一亭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是為什麽?先前花家得到的消息,說趙旦出了大事又是指什麽?

談德升簡直想哭:媽呀,他說怎麽花小娘子突然就不要命了,連不敢奉“亂命”都說出了口,原來是誤會了。更糟的是,花小娘子一副和趙旦同生共死的架勢,這不是戳陛下的肺管子嗎,這下該怎麽收場?

談德升指尖發抖,不敢看趙韌的表情。

屋中一片死寂。

趙韌微涼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朕與朝朝也算是老相識了,今日才知,原來朕在朝朝心中就是個亂臣賊子,朕說的話乃是‘亂命’。”

沖動退去,理智一點點歸來,朝朝渾身血液都冰住了:她以為他命人殺了趙旦,一腔孤憤難抑,才會口不擇言,頂撞於他。

她實在太沖動了,可一瞬間的失望與憤怒是如此強烈,這個與夢中少年如此相似的人不該是這樣的人,趙旦也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叫她一下子就失了理智。

這可比上次讓田豹打聽安德殿中的事犯忌諱得多。她這樣出口不遜,他就算當場砍了她,她也沒法說一個“不”字。

是她做錯了。

朝朝咬了咬唇,再次拜了下去:“民女有……”一個“罪”字還未來得及出口,手肘忽然被人握住。

握住她的力道極大,隔著厚厚的裘衣,她輕易感到對方五指收緊帶來的壓迫感。

朝朝擡頭,恰對上趙韌情緒難辨的黑眸,幽深的眸光直直對著她含淚的煙水明眸,仿佛能直刺魂魄深處。

一如夢中少年的眼眸。

朝朝心頭一悸,被他握緊的地方似被燙著般,莫名不安:“陛下,我……”

他手上用力,強制她站起:“在朕面前,休要動不動就跪。”

朝朝心中不安:“可我剛剛……”

趙韌淡淡道:“朕若想治你的罪,你便是跪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

朝朝無言以對。

趙韌繼續道:“但你確實冤枉了朕。朕雖不喜趙旦,卻不會殺他。”

朝朝心中有愧:“陛下,對不起……”

趙韌止住她:“朝朝可知為何朕不殺趙旦?”

朝朝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搖了搖頭。

趙韌低頭看她,露出些許無奈,聲音低醇如弦音切切:“因為,朕不想你為他恨朕。”

平靜的心湖仿佛乍然被投入一石,水花四濺,漣漪蕩漾,隨即,那蕩漾迅速傳遍四肢百骸,叫她指尖都仿佛跟著顫了一顫。

朝朝如被燙到,慌亂地掙脫了他的手,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

他自始至終沒有逾矩之言,她卻慌亂如斯。

這個男人,看著不近人情,用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調低聲下氣哄人時,實在要命。也不知從前有多少小娘子被他哄騙了芳心?

祖父說,他是為了拉攏花家,為了花家背後的勢力,才會對她格外優容。一個君王,為了穩固江山,真有如此胸懷,連她那樣犯忌諱的話都能原諒?

她咬了咬唇,不想再繼續剛剛的話題,輕聲問他道:“那陛下可不可以告訴我,阿旦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祖父查探到的消息,說他出了大事;為什麽盧一亭會是那樣的反應?

趙韌沒有直接回答,吩咐談德升道:“去看看陳王到了沒?”陳王是宗正寺卿,主管的正是皇族、宗室人員各種事宜。

朝朝不解:“他出了什麽事,陛下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趙韌道:“朕說的話你願意信?”

這是對她剛剛態度的回應了。朝朝無地自容:“陛下,對不起,我……”她沒有搞清楚事實就妄下結論是她的錯。

趙韌擺手:“不需道歉,在朕面前,你想說什麽都可以。至於趙旦的事,還是讓宗正寺卿來說好一點,有些東西也需要他帶過來。”

朝朝心中疑惑更深,心亂如麻地看向趙韌。

趙韌示意她坐下等候,自己回到龍案前繼續批閱剛剛沒批完的那封奏折。

一陣寒風從大開的窗吹入。朝朝瑟縮了下,恍然意識到禦書房中沒有生火盆,兩邊的窗戶全部大開,冷風嗖嗖灌入。她忍不住看向趙韌:這人不怕冷嗎?這樣的天氣,竟只穿了件單衣。

她素來畏冷,又攏了攏雪鳧裘,冰冷的手指蜷了蜷,緊緊攥在了一起。

“談德升。”趙韌的聲音忽然響起。

談德升一個激靈,應道:“在。”

趙韌吩咐:“把窗關上,準備手爐,再移兩個炭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