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即使鼓足了勇氣,在電話撥通的時候,殷遙心跳依然過速,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機。她往旁邊走兩步,後背倚在玻璃上,仿佛找到一點支撐。

節奏綿長緩慢的“嘟”聲結束,殷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並未想好措辭,不過沒等到她開口,電話裏就傳來有點興奮的聲音:“殷老師!”

殷遙一愣。

是小山。

“是您嗎?”小山很驚喜。

殷遙應聲:“是我。”

“啊,您怎麽這時候……哎,”小山實在太過驚訝,有點語無倫次,“那什麽,肖樾他在拍戲!他手機在我這保管著,我們現在在西安呢!”他語速很快地說到這裏,明顯有些著急,“他今天又是夜戲,還沒結束,要不……要不等他收工,我讓他給您回電話?”

想想又覺得不行,今晚估摸著得到兩點之後,怎麽好讓人家等到那時候?

立刻又說,“幹脆我現在就去找他吧!”桌上羊雜湯只喝了半碗,本來要給肖樾帶一碗,現在也顧不上了,他急匆匆給夜市老板掏錢結賬,對殷遙說,“就一點點路,您等會兒啊!等會兒我一定給您回過來!”

殷遙想說不必這麽著急,結果小山急著走路,沒等她說話就已經把電話給掛了。

片場在一個廢棄的工廠。

小山趕過去時,戲還在拍著,導演特愛摳細節,一個動作不滿意也要再來一遍,他等了半個多小時,越等越急,好不容易等到肖樾從那輛舊皮卡上下來,導演又把他叫過去說話,後面要拍的演員已經就位。

臨時牽拉的電線繞在樹上,劇組的大燈高高懸著,白慘慘的光線照出每個人疲憊不堪的臉。天氣太悶熱,又毫無避暑設施,衣服早就被汗浸得濕透,唯一的動力就是再熬幾天,等一個殺青。

小山心急地候在樹下,等導演講完,他立刻抓住空隙把肖樾拽過來。他拉的是肖樾的右手腕,剛剛那場打戲,肖樾右手撞到車門,痛得厲害。現在被他一拽,連著整個肩膀都顫了顫。

小山沒有發覺,連拖帶搡地把人推進劇組臨時搭建的化妝間裏。

“快快快,殷老師給你打電話了!”

肖樾正低頭摁著手肘,聽到就愣住了,黑漆漆的眼睛望向小山,疼得微白的臉上都是汗珠。

“人家都等你一個小時了。”小山邊說邊從通話記錄回撥過去。

肖樾還未反應過來,手機已經塞到他手中。

化妝間裏沒有其他人,小山二話不說把門給關上了。

殷遙等到淩晨一點,已經不指望肖樾會回電話,但她也沒有睡著,窩在被子裏看一張相片,很久以前用膠片機偷拍的那張,當時征得他的同意留下了,她後來洗了出來,彩色的,今晚又用那張底片重新洗了黑白的,這種並不好把握,所以廢了好多張。

不得不說,抓拍永遠比刻意的造型更令人驚喜。

他的身體放松而自然,漆黑蓬松的頭發,隨意擡起的左手,流暢的背肌……光線在他身上留下最真實的陰影。

枕側的手機突然震動,殷遙回過神,視線移過去,看清屏幕上的來電。

她意識到自己是有點激動的,手心微微地發熱,可當她接起電話時,卻又不確定電話那頭的是誰,有點遲疑地貼著話筒喂了聲,“……小山?”

並沒有人回答,但殷遙分明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肖樾?”她不自覺地叫他。

幾秒後,聽到一聲極低的“嗯”,殷遙莫名愣了一愣。

“你……收工了?”

“沒有。”

肖樾的聲音有一些明顯的沙啞,殷遙不經思考地問他:“你生病了麽?”

問完想起曾經有一次也是這樣,那時他在橫店拍《明月》。

那算是他們最好的時候。

不知肖樾是不是也記起這個,他沒有回答。

電話裏過分安靜,似乎都無話可說,可偏偏誰也沒掛。

後來,是殷遙先說話,她怕這樣拖沓著耽擱他拍下一場,壓著亂糟糟的心緒說:“我打電話,是想和你道歉,也許有點遲了……就算分開了,也想讓你知道,我並不想傷害你,那時我說的話不是真心的,對不起。”

肖樾低頭站著,五臟六腑都被扯了一下。他手邊是張矮桌,雜亂無章地擺滿化妝用品,狹仄的化妝間悶得像蒸籠。隔著破舊的木板門,外面是奔忙的劇組人員,嘈雜的指令無可避免地竄進來,他的右手疼得難受。

憋著勁過這種生活五個月,被她一個電話弄散了意志。

聽筒裏,殷遙的聲音艱澀,“我後來想一想,你說得對,我不該因為他結婚就跑去招惹你,的確很不負責任,你怪我是應該的,我把你的生活都弄亂了。”

說到這,好像夠了,又好像不夠。

她盯著手裏的相片,理智在此刻壓過了其他,輕輕地說:“希望你以後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