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青衫動人(二十八)

七月半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間善惡,這也是一個了斷舊日命案恰到好處的日子。石慧就選擇了在這一日,送時家兄弟上路。這世上沒有人應該決定什麽人該死,可是自己卻可以。惡人該死是因為他們殺了不該殺的人,人命本該用人命來填。

時正峰、時正沖殺過很多人,人在江湖本就是刀頭舔血,可是他們卻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會為了一個隨手滅口不會武功的舉子填命。事實上,石慧也並不是因為他們殺了羅新正的緣故,畢竟殺人的只有一個。正論起來,石慧更偏向於是這嶺南雙惡的罪孽已經到頭了,他們所殺的無辜之人又何止一個羅新正。

世上的惡人除之不盡,可是能少一個兩個總是一件好事。

不過石慧沒想到時家兄弟竟然還會有人來收屍,來的是他們的大哥時正冬,如今是滄州“鐵血大牢”的將軍之一時震東。當年兩個弟弟弑師戮親之後,本要將這個大哥一並除去,時震東便改名換姓入了朝廷為官。

與時大惡和時小惡不同,這位時將軍是個清正之人。他的身上有著濃重的血煞之氣,曾經經歷過戰場的石慧一眼便知道此人身上的煞氣是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同樣是殺人,不同的目的不同原因,總會造就人不同的氣質。

三兄弟同父同母,同師父,卻養出了截然不同的兒子,倒也是稀奇。時家父母乃是阻止兒子走上邪路被兒子所殺,想來和這位時將軍一般是個正派的,卻不知原本的嶺南三俠,為何最後兩個小的卻成了嶺南雙惡。

可見世間的境遇真的很難說,石慧有時候也會想她的孩子們是否能夠堅持住自己的本心,一如她離開之時。做一時的好人容易,做一輩子的好人卻太難,世間最難之事莫過於初心不改。

時震東到的時候,他們還在墓前祭拜。烈日當頭,時震東卻穿了一聲黑色的常服。他走到墓前,取了三支香,跪下鄭重地上了一注清香,方走到石慧面前長揖道:“顧谷主!”

石慧還禮:“時將軍客氣了,您的來意我已經知曉,將軍請自便!”

“時某在此謝過!”時震東鄭重稽首,這才令人為兩個弟弟收斂屍身。

時震東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可是石慧卻看到了他的悲傷。哪怕那兩人惡事做盡,弑師戮親,畢竟是一起長大,也曾感情深厚的親兄弟,又恨亦有情。這世上能夠傷人至深的從來不是敵人,而是來自身邊人的背叛。

石慧有時候也很想知道這世上怎麽有人能夠如此肆無忌憚去傷害至親之人。可是她終究不是那些人,只怕活的太久也無法明白這種傷害至親後,還能自在逍遙的心路歷程。

“其實時將軍曾經有過機會大義滅親的。”艷無憂忽然道,“可惜心太軟,若非當年他的部將趕到,他差點被嶺南雙惡所殺。”

“因為他是個好人!”石慧道。

好人總是會心軟幾分,你不在其中自可指責他婦人之仁。然大義滅親四字雖然大義凜然,又有人能夠做到呢?若是誰都能夠做到,包龍圖大義滅親的戲文也無法唱了幾百年了。

“做好人就是這般吃虧嗎?”

石慧不由笑道:“所謂虧不虧都在人心罷了,做壞人也不是誰都能做的,比如說做了壞事你要是會有愧疚之心,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壞人。要是這樣還是吃點小虧,做個好人吧!”

艷無憂:……

“待香灰滅了,就把小朝帶回來。”石慧忘了一眼跪在墳前的兒子道。

想象總是美好的,不過相較於一個噩夢,石慧寧願顧惜朝心中存著一個父親的美夢。他心中有個被神化的父親,未必是一件壞事,男孩子都需要一個自己崇拜的男性榜樣。

石慧沒有騎馬也沒有帶上馬車,隨從,只獨自緩行。沿著溪流一路向氤氳谷的方向而行。天上的烈日不遺余力地散發著它的熱量,路邊的小草都有些病懨懨,只是那河岸兩邊的白色小野花卻開得頗為茂盛,星星點點,宛如夜晚的星辰。

這個季節若非在水邊,便是風都帶著熱浪。石慧沿河而行,偶爾一縷微風吹過,還帶著一絲涼意。待走到了一處樹蔭下,幹脆走到下面洗了洗。

石慧一面洗手,望著水下遊動的小魚小蝦,臉上不由帶出了幾分笑意,隨著遊動的魚蝦,她的目光卻落在了河心的黑影。這條河應該算是溪流才是,不過兩丈寬,因是夏季,大半河床都露了出來。河水深的位置也不過過膝,間隔間又有幾處小譚。

如今那丈余寬,不過膝蓋深的河流中卻飄浮著一從黑色的頭發,那是人的頭發。石慧涉入水中,就見一具屍體擱淺在其中。將那屍體撈上岸,卻是個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雙手綁在身後,竟然是被人丟入河裏活活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