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年關難過(一)(第2/3頁)

阿萁驚得微張著嘴,阿豆未聽懂,噘嘴怒道:“你要拿一文錢換我家的雞?你怎不白混了去?”

施小八一擡尖下巴,微眯著眼:“混說,幾時說要拿一文錢白混你家的雞,這是搏。我連扔三個叉才能得你家的雞,扔了一個快,你家就白得我一文錢。”他沖著阿豆,指著銅錢兩面,理粗聲也壯,“你看,有字的是叉,沒字的是快,不信你連擲三個叉試試?”

阿豆好奇,接過錢正待扔,施老娘在裏聽得分明,快步出來辟手奪了那枚銅錢,喝罵:“與哪個混賴學得歪門心思?丁丁點大,倒說得賭棍行話。”又罵阿豆,“哪個教你胡亂伸手? 定拿量衣尺打腫你手心。”

施老娘素有兇名,施大家的幾個小孫兒都怕她,施小五哄叫一聲,領著堂弟就要溜,偏施小八的那枚銅錢還在施老娘手裏,他又怕又舍不得錢,幹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蹬著兩條腿嚎哭出聲,一聲一聲的,一聲哭施老娘貪他錢,一聲哭嚷著要雞肉吃。

施進一向孝順,哪容人詆毀自己的老娘,又看施小八兩腳亂蹬,愣將地刨出兩淺坑來,黑著臉單手提著他後衣頸,將他拎了起來,粗聲道:“哪個貪你錢?”

施進橫眉直目,又生得粗壯,黑著臉時頗為嚇人,施小八嚇得一個倒仰,更是哭得連聲震天。

阿豆受到驚嚇,躲在阿萁背後牢牢抱著她的腰,黃毛狗狗仗人勢,在那跳腳著狂吠。這般大的響動,施大一家如何不知?

施大自居一家之主,這些兒孫小事他慣常不露面的,施常、施富、施貴三夫妻耳尖聽裏面有施老娘的聲音,也躲屋裏不出聲,還是許氏以為小幺孫惹禍,提了一根竹棍出來,門後頭貼門板還擠著施大家另幾個孫兒,躲那探頭探腦看究竟。

施進看許氏來了,放下兩腿劃船似得施小八,道:“伯娘早起,可用了早飯?”

許氏應了一聲,答道:“將將煮得一鍋稀粥呢。”又與施老娘招呼了一聲,才問,“堂侄,可是幺兒又生了事?前世剪了猴兒尾巴,招了這禍害來家要債,沒一日能個安生的。”

施老娘冷笑:“他倒不曾闖了禍,還學得通天本事,扔銅鈿要搏買哩。”

許氏紫漲著臉,著實氣得不輕。

時人興搏買,瓜蔬鮮果,酒肉魚禽,柴米油鹽,無一不可賭買賭賣。賣者搏賣,圖白得錢財;買者搏買,圖白得物什,算將來去,竟不知是買者占了便宜還是賣者占了便宜。集上常見搏買的手段,便是扔銅錢,數出一枚或幾枚作頭錢,有字的叫“叉”,無字的作“快”,擲得銅錢全是叉,全是快,行話作“渾成”,便是搏贏了,白得那搏賣的物什,若是擲得銅錢又有“叉”又有“快”,行話作“背間”,這便是撲輸了,白送銀錢給賣家。

施八郎不過五六歲,也不知哪學得滿嘴賭買的行話,屁點大倒似熟手。

施老娘火上愣又澆勺油,道:“還沒腰高倒與那些賴賭的學得一般精乖。”

許氏本就氣急,當下更加惱怒,揪著施小八拎著竹棍就是一頓狠抽,邊抽邊罵:“自會走道,攆雞追狗沒一日不曾生事,抽斷幾根竹條也不見一點的長進,如今倒學得撲買,哪日怕還得學起賭錢來,這是要破門敗戶,左右我孫兒多,不差你一個,打死還得安生。”

施小八挨了幾下抽,哭得一臉眼淚鼻涕,伸手死死攥著竹棍,哭道:“我撲買了雞,又不獨吃,還分與你們,嬢嬢不誇,還打我。”

許氏不由眼酸,拿衣袖偷拭眼角,硬起心腸一發狠,抽回竹棍,邊打邊問:“還敢犟嘴?說,哪學得混賴手段,你不學好,生打死你你爹娘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阿萁看許氏打得兇狠,一邊將阿豆在身後藏得嚴實,一邊急道:“八郎快討饒。”

旁邊施進搓著手,不知該不該攔,施老娘則啐道:“該打。”

施小八挨受不過,邊往阿萁身後躲,邊抹淚交待道:“我是跟村後頭賴平叔學的。”

許氏聽後,扔了手中竹棍,罵道:“江賴大是村中閑漢無賴,你哪個不學,去學得他這賴賭惡棍,再學來半分,打折你的腿。”

阿萁豎起耳朵,心裏琢磨哪個是江賴大?想了會,方想到江賴大便是那江石的阿爹,因他流流湯湯,沒個正經行事,村人背後常喚江賴大或賴頭平。

施進因一只雞惹得施小八討了一頓打,又憐惜幾個堂侄兒肚中饑荒沒多少葷腥,他又大方,拿刀剁下半只雞給了許氏,道:“伯娘拿去燉與幾個侄兒吃。”

施老娘與阿豆頓時不舍,只不好削了施進堂堂男兒的臉面,一老一少心下疼得直抽抽,老的心道:憨兒生給了半只雞,得虧多少銅鈿。小的心道:阿爹給了大嬢嬢家半只雞,我又少頓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