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聽見崇光帝問了那一句之後,程芳不敢答話,好在他沒繼續追問,而是擺了擺手,道:“讓他進來吧。”

燕明卿進養心殿的時候,崇光帝正靠在榻邊,手裏拈著棋子,面上浮現出思索之色,見他行了禮,便輕輕叩了叩桌幾,道:“坐吧,陪朕手談一局。”

“是。”

燕明卿執白子,等崇光帝落了子,才跟著放下,殿內空氣安靜,父子二人許久未說過話,直到有宮人奉了茶來,崇光帝才道:“朕這幾日讓你看折子,曹勛的折子你看了嗎?”

燕明卿鳳目微垂,道:“兒臣看見了。”

崇光帝落子的動作微微一頓,擡起眼望著他,道:“曹勛提議立儲,你覺得此事該如何?”

燕明卿神色不變,語氣恭謹道:“立儲乃朝廷大事,兒臣不敢置喙,父皇身為天子,此事當由父皇與諸位大臣商議決定。”

崇光帝突然道:“你如今年近及冠,前陣子又向朕說,想要恢復身份,如今看來,倒是個好時機。”

燕明卿心裏一突,來了。

脾氣再溫和的帝王,一旦觸及到了權勢之事,他就會變得分外敏銳和警惕。

燕明卿是想恢復身份,可他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但不巧的是,事情湊在了一起,就顯得十分耐人尋味,叫人不得不多想。

所有的原因,在這時候都變了味。

燕明卿沉默良久,才擡起頭來,第一次直視崇光帝,道:“父皇是認為,兒臣有意爭儲?”

崇光帝呼吸一滯,沒想到他這麽直接地就說出來了,竟不知該作何回答,便聽燕明卿繼續道:“兒臣當初想向父皇提出恢復身份,是因為心兒。”

崇光帝微怔,望著燕明卿的眼睛,他不避不讓,坦然道:“若無心兒,兒臣就算做一輩子的女子身份,也是無所謂的,哪怕死後以男兒身入祖廟。”

“胡說!”崇光帝低罵道:“你是大齊的皇子,讓你扮作女子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此乃權宜之計罷了,若真以男兒身入祖廟,朕怕是要被祖宗痛罵。”

他說完,頓了片刻,又是一嘆,氣氛倏然就緩和下來了,崇光帝將手中的棋子扔進棋盅內,道:“你不要多想。”

是的,正如他所說,這個兒子本就是皇子,若無燕涿,他才應當是儲君的唯一人選,立為太子順理成章,以他的年紀,早該站在朝堂上與大臣們一起參議政事了,然而如今卻要受限於這虛假的女子身份,只能旁聽,不能議事。

想到這裏,崇光帝頓時覺得他今日的猜忌和警惕,顯得十分沒有道理。

他揉了揉眉心,覺得有些疲累。

但見對面的燕明卿垂眉斂目,神色恭謹,崇光帝思索良久,才擺了擺手,道:“朕已派人去信給了覺大師了,想是不必多久就有回音,到時候再看看怎麽做。”

燕明卿頷首:“是,兒臣明白了。”

他退出了養心殿,留下崇光帝一人坐在榻邊,低頭看著那未下完的棋局,白子已成大勢,如一只猛獸,蟄伏於棋盤之中,蓄勢待發。

他突然意識到,如曹勛所說,立儲之事,確實該盡快了,這麽多年以來,便是螞蟻也要養成象了。

……

禦書房。

此時已是夜深時分,殿裏的燭火卻仍舊未滅,將一切物事都拉出了長長的影子,皇後正坐在書案後看折子,她的容貌在這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沉靜柔美,過了一會,她才拿起筆蘸了朱墨,寫下朱批。

等最後一份折子批完,大殿角落裏傳來更漏聲聲,皇後將筆放下,站起身來,立即有太監小步上前,道:“恭送娘娘。”

鳳輦早已備好了,碧鳶正欲扶著她上去,皇後卻擺了擺手,道:“本宮想走一走。”

碧鳶忙道:“是。”

宮道寂靜無比,此時已無宮人路過了,夜空中掛著一輪圓月,灑下淡淡的清輝,將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碧鳶扶著皇後,有些心疼地道:“娘娘這幾日夜裏似乎都睡不好,奴婢煮了一盅安神茶,娘娘回宮之後喝一些吧,夜裏也好睡。”

皇後略微頷首,她擡起眼,目光眺向遠處,宮墻巍峨,宮燈若散落的星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綿延不絕。

她靜美的面容上透著幾分郁色,揮之不去,像是隱憂,碧鳶見了,忍不住問道:“娘娘心裏有事?”

皇後緩步走著,道:“本宮在想長公主的事情。”

“長公主?”碧鳶一愣,她立即明白過來,道:“是因為近日皇上讓他看折子的緣故?”

皇後搖搖頭,道:“不是。”

她收回視線,面露思索之色,道:“本宮還有些事情沒有想通,總覺得哪裏有問題,可是細細一想,卻又想不起來。”

碧鳶不解,老老實實地道:“奴婢不明白。”

“本宮也不明白,”皇後徐徐道:“如今皇上很明顯屬意於他,若真要挑選一個繼承皇位的人選,顯然燕涿是絕不能與長公主相提並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