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娜塔莎去了一夜。

月光隱沒進雲翳裏,由濃轉淡,等熬過漫長的子夜,淡成天邊泛起的魚肚白,才見個輕靈敏捷的身影出現在別墅外。

說要休息是假,腿上的傷是真,秘密地奔波一夜,黑寡婦動作雖輕,還是瞧得出左腿在行走時有些細微的異樣。

她踏進客廳,一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拿出水喝。

托尼喝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流理台上。她借著光看一眼,面上沒什麽表情,喉嚨微動,末了擦拭一下嘴角,悄無聲息地回了臥房。

賈維斯自始至終沒有動靜。

娜塔莎前一天來的時候改過這幢別墅的安保系統。然而賈維斯無處不在,即便後來托尼給了她權限,這樣秘密地來去,也瞞不過智能管家的眼睛。

然而他沒有出聲。

為什麽沒出聲,娜塔莎清楚得很。

她順手關上房門,脫掉外套,進浴室飛快地洗個澡,換了幹凈柔軟的睡衣,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放進抽屜的一把格洛克,槍膛還帶著余溫。子彈少了一顆。

娜塔莎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壁紙上的花像無數雙深淵投來的眼睛。

她本來想去看看黛茜,但手上不幹凈。而且黛茜的小床放在托尼的臥房,進去並不方便。

想到托尼,未免又想起從前一些不好的記憶。

誰是誰非,現在已經沒有做判斷的意義。

她翻過身去,漸漸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想著想著終於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早上。

耳畔一陣輕輕的咿呀,起初以為是夢,但夢居然這樣清晰,不僅雙聲道,還會軟綿綿地叫“阿姨”。

嫩嫩的小手搭到肩上來,手指輕輕地圈她的胳膊,但實在太小,沒能圈住。

然後就感覺床沿塞上來毛絨絨的東西。

先是一只。

然後成了兩只。三只。許多只。

娜塔莎睜開眼睛的時候,轉過頭去,看見的不是墻壁,而是放大了的布偶的笑臉。

嘴巴直咧到耳朵根——如果布偶有耳根的話——看著傻乎乎。

小孩子的玩意兒。

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令她瞬間清醒。

特工是行走在刀尖上,隨時會沒命的。她潛意識裏知道托尼的房子相對安全,才睡了個短暫的好覺。

雖然從黛茜進房間到她醒來,前後不超十分鐘,但娜塔莎倏然坐起時,臉上分明閃過一絲懊惱。

她這樣彈簧似的身體反應,嚇到了床邊拿著雪人布偶、正準備再堆上來的團子。

黛茜綿軟的小身子一個激靈,胖腿一彎,坐在了地上。

她是早早就醒了過來的。

老父親今天一反常態,難得在女兒這個天然鬧鐘睡醒之前就睜了眼,把搖籃床裏蜷縮著睡得像花生一樣的寶寶抱上大床。

他也沒有多大的動作,但背脊才挨著床,懷裏這個就突然伸了小手抓他的睡衣,低頭去看,黛茜已經在用空閑著的另外一只手揉眼睛。

花骨朵睡了一晚上,此刻開放了。

等團子揉好眼睛,看清楚爸爸,五官還掛著一絲未褪的睡意,就嫩生生地舒展開,笑得軟乎乎。

她現在笑,等會兒就笑不出來。

因為托尼給她換過紙尿褲,看著時間還早,就放回床上玩。

小雛菊寶寶快樂地打滾,鉆進大人蓋的大被子裏,像士兵鉆鐵絲網,從一頭進,另一頭出來,發現爸爸正瞧著自己,趕緊土撥鼠一樣又躲回去。

她縮在裏頭,覺著躲的時間夠長了,又試探著把腦袋伸出來,才伸到一半,身上的被子驟然騰空——被老父親一掀,掀到旁邊。

然後被她看見了爸爸手裏拿著的一個怪東西。

那東西黑不溜秋,看著居然很眼熟。

黛茜好奇地挨過去,歪了一半的身子在托尼腿上,看他攤開掌心,小手就伸,要拿過來看看。

還沒碰到,幼兒的臉色突變,飛快縮了回去,直往爸爸背後鉆,渾身都寫著拒絕,顫顫的奶音使著勁兒,連聲道:“爸爸不要。”

托尼手上是個做得栩栩如生的蝙蝠模型,尖牙和紅眼睛做得尤其好,看著就有些嚇小孩。

也確實達到了這個效果。

事後想想,應該拿個卡通造型的才對。

“沒什麽好怕。”托尼道,將模型在手裏顛了顛。

這小小的一只難得害怕個動物,在做爸爸的看來,恐懼在所難免,重要的是戰勝恐懼。

但他說了不要怕不作數,黛茜不願意看,仍然往他脊背和床之間的縫隙裏努力地鉆,地鼠打洞也沒有這樣鍥而不舍的勁頭。

老父親於是將蝙蝠放到鼻下聞一聞,道:“很好吃。”

說得一點兒都不真情實感,要是做個演員,恐怕因為NG太多被導演趕出片場。

是不是真情實感不重要,管用就行。

托尼話音剛落,就覺背後那只打洞的小地鼠動靜一下小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