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褚太後看著皇帝冷淡的面色,驚愕之後,心神恍惚,她只是稍稍斥責薛貴妃,皇帝立即傳這道諭,這不僅是護著薛貴妃,這更是打她的臉。

皇帝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三歲入東宮,那時先帝身子骨已經開始衰敗,東宮官屬,上至太子太傅,下至詹事府諸官,俱是從朝中精挑細選的才德俱備的臣子,以輔導、教諭太子。

自小在重臣的諄諄教諭中長大的皇帝,縱然骨子裏流著他們李家唯我獨尊、涼薄詭譎的帝王血,對她這個一手養育他的母後,就算母子離心,也始終保持著克制寬仁,他從未如此這般絲毫不留情面。

褚太後心頭齊齊湧上怒火和悲傷,她的脾氣說不上好,早些年先帝還是親王時,她為親王妃,和先帝爭執起來,曾抓破先帝的臉。她所有的柔情,沒有給先帝,而是給了她養大的皇帝。

當她第一次抱著那一團小小的繈褓,剛剛出世的孩子皮膚紅紅皺皺,哇哇的哭,實在說不上好看,她的心卻軟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孩子閉著眼緊緊攥上,當時她非常自信,就算沒有十月懷胎,這也是她的兒子。

原以為這樁借腹生子,不該知道的她已除盡了,沒想到還有一條漏網之魚,更可恨的是皇帝患了怪疾,即便皇帝千防萬防,還是走漏了消息。當得知皇帝命不長久,褚太後陷入悲痛之中,昌王李緒那個宮婢生的下賤種子又以皇帝身世相脅,褚太後心神慌亂之下,不得不答應助他。

先帝膝下也就皇帝和李緒兩子,皇帝一旦崩逝,兄終弟及,皇位落在昌王李緒身上。

褚太後極厭惡李緒,可她又不得不助他。皇帝察覺了,與她母子離心。她悲的是這一切都是命運弄人,皇帝年紀輕輕的為何要生這種病,否則她何至於被李緒要挾?

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翻湧的悲怒,褚太後告誡自己不能和皇帝硬碰硬,她苦口婆心,“哀家今日來,不是和皇帝爭鋒的,也非為褚家而來。皇帝你削減彭王等人的食邑,讓宗室、勛戚後背生寒,人人自危。諸王養在京城,雖免了鎮守地方叛亂之禍,可免不了與朝臣、邊將聯絡交好,拿他們動手,一旦……朝堂就會大亂。”

皇帝眼神譏誚,“母後以為朕不能掌控朝堂?”

空氣凝固,氣氛冷滯,褚太後與皇帝這對母子無聲對峙,誰也沒有挑破,皇帝的病他們都心知肚明。褚太後的心思昭然若揭,褚家、彭王都是她的心腹,皇帝打壓了他們,弄亂了朝堂,將來她的太後之位如何坐穩?

褚太後率先撐不住轉了眼,皇帝對他的病諱莫如深,她不能明說你活著時自然能掌控朝堂,可你病入膏肓,活不久了,就別折騰了。

皇帝眼裏譏誚之色愈深,為了權勢,他還活著呢,太後已為將來全心籌謀,這樣不堪一擊的母子之情,不要也吧。

“罷了,你是皇帝,哀家勸不住你。”褚太後容色蕭索,“哀家希望皇帝你再多想想,不要意氣用事。”

褚太後起身離殿,踏出殿門,一張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映入眼簾。

“參見太後娘娘。”

薛貴妃屈膝行禮,身後一排宮女跟著行禮,這些宮女個個手上捧著大木匣,行禮時動作不免有些滑稽。

褚太後心情不好,不免動怒,“禦前禮儀不整,不成體統。”

“太後娘娘恕罪。”薛妍穗溫言軟語的求情。

褚太後瞧著她冷笑,原本對這個薛貴妃,褚太後並不放在心上,即使宜陽在她手裏三番兩次受苦,於褚太後看來,只是無關緊要的口角爭鬥。

誰知小看了她,一個後宮嬪妃,忒能生事,王室勛戚子弟讓她治得哭天喊地,朝堂之上也因她風雨欲來,更讓褚太後心驚的是冷心冷肺的皇帝一意護著她,瞧那架勢分明是動了心。

一個勾動了君王真心的女人,短短時日惹出這麽多事,這個女人再不可小覷,褚太後看著薛貴妃,這個讓薛成一家成了笑話的薛家棄子,終於不再是看著一個玩物的漫不經心。

“恕罪?哀家瞧著你是明知故犯。”

薛妍穗露出一絲委屈之色,“臣妾不敢,太後娘娘,實在是木匣裏的東西不能磕碰,所以宮女們才捧著行禮。”

為了證明她所言非虛,薛妍穗命令宮女,“來,揭開讓太後娘娘看看。”

宮女們揭開匣蓋,裏面竟是一匣一匣的泥捏的小人,三五寸高,著衣冠鞋襪,有綾羅錦繡,有布衣草鞋,甚至還有剃發著僧衣的,坐立趴伏,仔細一看,赫然是一出泥捏的小戲。

“這是什麽?”

皇帝不知何時出了殿,龍袍上繡的五爪金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身姿英挺,肅冷的面容依然如覆了層薄冰,他看著薛妍穗問,眼底的寒意漸漸消融。

“陛下,”薛妍穗回握住皇帝的手起身,伸手一指,櫻唇笑綻,“你瞧這個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