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皇帝不在紫宸殿,薛妍穗以為他在前朝召見臣子,常常跟在韓道輝身後的一個清秀宦官恭聲道:“貴妃娘娘,陛下在太液池。”

還貼心的透露,“陛下新得了本字帖,頗為喜愛,常常賞玩臨摹,不喜人多嘈雜。”

薛妍穗點了點頭,棄了肩輿,只帶著張雲棟一人,走向太液池。今日天上厚雲蔽日,卻很悶,難怪皇帝要到太液池賞字帖。

踏上環廊,遠遠看到一處建在廊中,四面無遮無攔的八角涼亭裏,皇帝背對著她,似乎在揮毫潑墨。侍候的宦官站在亭外,亭子裏只有皇帝一人。

皇帝今日穿了絳紗袍,褒衣博帶,他身量挺拔秀頎,臨水當風,袖袍輕揚,沖淡了他身上帝王的威嚴,瀟灑飄逸恍如謫仙人。

薛妍穗忽覺心口跳得有些快,理了理發鬢、衫帔,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

侍立在亭外的宦官,無聲的向她行禮,薛妍穗也被帶動的緊張起來,打了個手勢讓張雲棟留在原地。幸好她今日穿得是雙軟底緞鞋,放輕放緩了腳步後,幾乎沒有聲響。

薛妍穗悄無聲息的站定在宦官前面,與皇帝之間還隔了一人多的距離,只見皇帝手握紫毫,筆走龍蛇。長案一旁放置著黃陵布精心裝裱得字帖,而皇帝並不看字帖,全幅心神都凝注在眼前的紙筆之上。

薛妍穗越看越驚嘆,皇帝寫得是行草,筆力健勁,墨妙翰飛,好比龍在水中,大有翻江倒海之妙。

她跟著宋女史這幾日,旁的不說,品鑒之力突飛猛進。

皇帝的字竟寫得這般好?小小的自慚形穢之余,詭異的冒出心有榮焉的自豪感。

皇帝凝目貫神,薛妍穗看著看著也入了神,兩人一人心無旁騖的寫,一人全身投入的看,世間萬物都被隔絕在外了。

侍候的宦官面露焦色,天上的濃雲越聚越多,也越來越悶熱,太液池水面上的蜻蜓飛得低低的,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大雨將來的預兆。

可瞧著陛下和貴妃娘娘的模樣,沒人敢上前打擾,希望韓監正快點過來,希望這場雨晚點下。

然而,他們的希望落空了。

夏日的天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天色忽然陰沉,驟起大風,壓在紙上的鎏金獅子鎮紙咣當翻倒,筆筒、硯台、紙張嘩啦啦的或倒或飛,皇帝先前未覺天色變化,眼眸裏略有迷茫。

薛妍穗比皇帝快了一點回神,驚呼一聲,以最快的速度搶上去,抓住了皇帝書寫的紙張,而任那份名貴的前朝字帖飛出了亭子。

幾乎與狂風同時,沉沉的雨點噼裏啪啦的砸下來,這場暴雨,不需醞釀,一下就是傾盆大雨。

短短片刻,風狂雨驟,白茫茫的雨霧鋪天蓋地,風卷著雨,肆無忌憚的撲入無遮無攔的亭中,衣衫瞬間濕透。

薛妍穗剛抓住了紙,一眨眼身上就濕透了,她冷得打哆嗦。突然毫無預兆的小腹狠狠絞著疼,一股熱流湧出。

她瞬間臉色扭曲,這麽多天一直沒來,她都以為這被坑了的短短的一輩子沒了這個煩惱的東西,在她被淋成了落湯雞的時候來了。

又一陣劇痛,薛妍穗眼前發黑,抱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貴妃!”皇帝猜到了薛妍穗來要,他在這裏本也是等著她來,不料他一提筆太入神,並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來的。突然見她抱著他的墨寶,彎腰抱腹,瑟瑟的抖。

“別管它了。”皇帝原以為她是為了護著他的墨寶,可等他沖到她面前,卻見她臉色青白,紅潤嬌艷的唇瓣也失了血色,驚得直接抱住她,“怎麽了?”

薛妍穗不停的顫抖,眼神遊移,這要怎麽說出口?

“陛下,雨下得太大了,這裏地勢低窪,四周積水湧過來,太液池水面會暴漲的,請陛下離開此處。”宦官請求道。

皇帝也是步行而來,就帶了幾個宦官,見天色不對的時候,一個已飛奔回紫宸殿準備遮雨之物。可這雨來得太快太猛,沒等接應的人來,已經滂沱而下。

“陛下,趕緊走,離開這裏。”

薛妍穗知道在此處停留有危險,連忙撐著皇帝的手臂站起來,一起身,又是一陣熱流。剛走了兩步,又是鉆心的疼,她惱得暗罵。

雪上加霜的是她穿的緞鞋,柔軟漂亮,可它不防水啊,已經濕得透透的,冷氣從腳底板上冒上來,更疼了。

這路是沒法自己走了。

“上來,朕背你過去。”皇帝擰著眉,眼中暗藏焦急和心疼。

“臣妾怎麽能讓陛下背?”薛妍穗搖頭拒絕,皇帝可是個病人,她可不能讓他背,萬一壓壞了,她哭都沒地兒哭。

“張雲棟,過來。”薛妍穗的目光在張雲棟身上掃了掃,雖然還是個瘦瘦的半大少年,應該背得動她。

張雲棟心焦不已,他看得出貴妃娘娘像是生了病,連忙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