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傅明灼揉完眼睛再定睛一看,探視窗口還是倪名決的臉。

她沒看錯。

倪名決真的來了。

傅明灼下意識想站起來,剛有站起來這個動作的趨勢,她愣了一小會,賭氣地把重新坐回去,頭轉了回去,不看他了。

這半個月以來,她其實過得很不好,但是她很堅強,沒有讓自己崩塌,她在高考考場上冷靜答題,一絲不苟拉下中學時代落幕的帷幕,然後花費50多個小時前往異國他鄉,傅唯數次情況危急,她也數次經歷徹底失去雙親的危機,最後又輾轉著回國,在人生地不熟的b市倔強地守著。

她要很懂事,要很乖,絕對不可以給焦頭爛額的哥哥增加更多的負擔。

可是現在倪名決來了,她聽到自己的堅強發出撕裂的破碎聲。

雪崩欲來。

原來她的心裏有那麽多碎片,早已把她紮得鮮血淋漓,那些負面情緒壓抑太久,現在開始加倍反噬,她後知後覺地感到濃重的委屈、疲倦和害怕。

她握著爸爸的手,忍不住胡思亂想,手臂和背脊都是僵硬的。

倪名決為什麽會來,他怎麽知道她在哪裏?

肯定是晨陽說的。

晨陽的嘴還是這麽不牢靠。

在倪名決眼裏,她這幅爸爸明明不喜歡她可她還是很喜歡爸爸的樣子一定特別蠢。

傅明小灼灼,你可一定不能哭,把眼淚憋回去,不要讓倪名決看到。

不對,她再也不要叫什麽傅明小灼灼了,倪名決給她起的外號,她才不喜歡。

……

倪名決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很倔強。

這半個多月以來,他完全沒有她的消息,曾經纏著他撒嬌耍賴的小人兒突然間在他的世界消失得幹幹凈凈,連一片雲彩都沒有帶走。往常再平常不過的見面和說話,全成了奢望,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聽她話筒裏那道冰冷的機械女聲,留杳無回音的微信,抓著最後的稻草傅晨陽不放,一遍遍催促她獲取情報。

現在,傅明灼終於又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世界裏缺失的那一大塊空白重新被填滿。

不過傅明灼似乎並不想見他。

倪名決並不意外,從傅晨陽口中得知傅明灼究竟出了什麽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徹底闖了大禍。

闖禍程度等同於把天捅個簍子。

在那種時候,對她說那樣的話,等於往她傷口上撒鹽。

他不奢望她能這麽容易就原諒她,只要能看到她,他已經很知足。

這樣在外面靜靜看了她一會,有護士刷了通行證推門而入,徑直走到傅明灼身旁和她說了點什麽。

傅明灼點點頭,站了起來。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傅唯好幾眼,才邁開步伐往門的方向走。

一門之隔的兩人越來越靠近,直到雙方都站在門前,隔著玻璃,倪名決看著傅明灼,傅明灼拒絕回視,側著腦袋看一旁,雙眼紅彤彤。

護士替傅明灼打開了門。

僅剩的阻擋也被撤走,現在倪名決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到她,他指尖在身側稍稍動了動,生生壓抑住沖動。

傅明灼還是不看他,默不作聲地走到一旁,脫掉隔離服,摘掉帽子和口罩,露出她原本的樣貌來,她瘦了很大一圈,臉色不若從前的白裏透紅,要不是臉上鼓囊囊的嬰兒肥還能勉強支撐人樣,怕是已經憔悴得不能看。

傅明灼把東西遞還給護士,然後扭頭就走。

“傅明灼。”倪名決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轉過來要她面向自己,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折了她。

傅明灼岌岌可危的眼眶破了功,垂落一滴晶瑩的淚滴,“啪”地砸在倪名決手上。

傅明灼覺得丟臉,她低下頭,背手用力一抹眼睛。

可是她越是強忍,越是鼻腔酸脹。

雪山頂上已經有雪團簌簌滾落,這場雪崩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

倪名決把傅明灼拉進了走廊盡頭的樓梯間。

傅明灼抽著氣,嘴巴朝下撇著,手心向外捂著眼睛不讓他看,眼淚被暈開,順著指尖縫隙往下胡亂地淌,不一會就成了只花貓。

可憐得不像話。

倪名決伸手,輕輕拽住了她兩根手指:“傅明小灼灼。”

傅明灼暴躁地一扭身子,不讓他碰。

倪名決的手一下子落空,他沒罷休,繼續拉住。

又被甩開。

他仍鍥而不舍地拉住她的手指。

傅明灼終於沒動了。

倪名決輕輕摩挲著她的指腹和長得很長的指甲,還是那聲稱呼:“傅明小灼灼。”

“嗚……”傅明灼的喉嚨口溢出一聲抑制不住的哽咽。

倪名決攬住她的後腦勺,緩緩將她抱住,一點點纏緊,她背上瘦骨嶙峋,抱在懷裏身體明顯縮水了一大圈,他喉頭泛著猩甜,低下頭去在她肩上尋了個位置,臉埋進她的發間,把已經在微信上說過無數遍的話親口說給她聽:“傅明小灼灼,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