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興平帝整個人都是木楞楞的,直到翰林院學士扶冠正襟進來,半彎著腰行禮,他都沒緩過神兒。

翰林院學士在右側小案落座,提筆染墨,凝神靜氣聽著上頭傳來的字字句句,略略潤色後,很快便有規正端方的墨字一一躍然紙上。

剛開始倒沒甚感覺,兩句過後卻是越聽越心驚,越寫越手抖。

翰林院學士看著落筆的國師二字,下意識繃緊了手腕兒,好懸沒叫筆尖凝出的墨汁子滴在面兒上。

明衷皇帝拿著新鮮出爐的聖旨,取出玉璽印了個章,擺擺手就往玉堂殿去,太上皇茶杯子一擱,撣撣袖子也跟著走了出去。

翰林院學士望著那二位遠處的身影,幹蹬蹬地站在紫宸殿中間,偷瞟了瞟還有點兒神遊的興平帝,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陛下?咱們這是要多一位國師了?不知道是哪個山頭的高人呐?”

興平帝扭過頭,直直看著他。

翰林院學士被那眼神看得發毛,連忙告退,跑出紫宸殿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

玉堂殿裏,寧莞正站在院中荷葉盈盈的小方塘邊,扶著白石圍欄,看著亭亭粉荷,閑閑打發無聊時間。

這幾日約莫是她最悠閑的日子了。

幾個宮人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跟著,眼睛都不錯一下,她也不好幹別的事兒,每天就看書睡覺,睡覺看書,叫她很是好好地放松了一下,兩個時空來返引起的精神疲乏都散去不少。

水中巴掌長的錦鯉擺著尾唼喋青藻,津津有味,寧莞思緒放空,兩眼虛看著碧色的水波。

佯裝進門來歇腳的安樂公主,甫一進外門就看見了人。

白石扶欄邊烏發半綰著,是濃墨釅釅一樣的顏色,髻邊斜簪了綴著玉珠花的流蘇釵,小朵小朵兒的擠簇著。

也不是什麽多貴重繁麗的簪飾,偏偏總覺得洽和又稱人得很。

安樂公主想起這兩日宮中傳聞,圓臉上嵌的那雙狹長鳳眼一挑。

都說玉堂殿拘了個女人,深得她父皇愛重,膳房一日三餐特供,連身邊伺候的都是特意從紫宸殿撥過來的宮女嬤嬤。

這些話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她養母郁貴妃都去崔皇後那裏打探起了消息。

崔皇後卻也不大清楚,畢竟人不在內宮,不歸她理會。

郁貴妃沒摸到情況,這才使養女過來探一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卻沒想到是個老熟人。

安樂公主嘴角一扯,“還以為是誰呢,沒想到是你啊。”

寧莞回頭,就見一個身穿玫紅色宮裝的妙齡姑娘緩步走來,綴明珠,戴金翠,面兒上虛浮著別有意味兒的笑意。

寧莞腦子裏轉了許久,方才從原主的記憶深處扒拉出一個不大明晰的影子。

安樂公主李貞儀,行四,生母早逝,如今養在郁貴妃膝下,方當韶齡,正議婚嫁。

楚華茵是她伴讀,從小就有情分。

衛蒔是她麾下得力前鋒兼小閨蜜,剛開始到十四巷給她栽贓的那支羊脂茉莉簪就是這位賞的。

郁蘭莘郁大小姐是她名義上的表妹,表面塑料情誼,暗裏更是水火不容,都恨不得把對方來來往往的隱秘事兒扒個底朝天。

因為以上三者的關系,哪怕安樂公主一年到頭能出宮的次數少的可憐,但對寧莞在京裏盛傳的種種事跡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當日南羅來使大宴,寧莞到長信宮見太後的時候她染了風寒並未到場,臥床休養了小半月,也並不曉得京裏的風風雨雨。

安樂公主如今在宮裏見著人,自是稱奇,“你倒是好本事,都住到玉堂殿來了。”

這寧莞也就一張臉能看看,別不是真應了宮中傳言,跟了她父皇吧。

這可真是……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寧莞哪裏聽不出她話外之音,拍了拍手中的糕點屑,也不客氣,“以公主這樣一無是處的作比,相較之下,我確實還挺有本事的。”

安樂公主沉下臉,她身後的宮女上前,喝了一聲放肆。

寧莞懶得看她耍威風,與旁邊的徐嬤嬤道:“勞煩你將人請出去,我去屋裏睡一會兒。”

一語末了,便拿起放在一邊小凳兒上的書轉身往裏走。

徐嬤嬤是興平帝身邊的人,可不叫她們在這兒興風作浪,當即便板著臉與安樂公主道:“殿下,寧姑娘是貴客,理應多有禮遇,玉堂殿也非是您該來的地方,請吧。”

安樂公主冷笑道:“貴客?我看是嬌客吧。”

徐嬤嬤也冷了冷聲音:“玉堂殿歷年有外臣留宿,您慎言!這話若是傳到陛下耳中,怕是連貴妃娘娘也要連帶受禍。”

安樂公主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撇過一眼寧莞進屋去的背影,斂了斂脾氣,與徐嬤嬤道:“我也是一時嘴快,嬤嬤只當沒聽見了,不過……”

她微微拉長了聲音,“嬤嬤不知道,這位寧姑娘在京裏名聲不大好,幹過不少荒唐事兒,我也是好奇她怎麽進宮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