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聲音在風雪聲裏聽得並不大明晰,飄飄忽忽的,只零星一兩個字入耳,寧莞微微睜大了眼,不過片刻怔愣,雪又下得大了些,密密地砸落在瘦削單薄的人身上,竟是生出點兒細微的木木的疼意來。

寧莞摟著身上春衫,反應過來後下意識地退了兩步,覆染上點點雪沫子的長睫不覺輕顫了顫,目光下落,定定看著那白雪堆聚成的一團。

方才也沒仔細瞧,只看得個形狀,她便以為是誰在這地方壘的個雪人兒,不想這……竟是個真人兒?

她打量間,那“雪人兒”又動了動,身上的積雪窸窸窣窣地落到了地上,漸漸顯露出真容來。

一張青白青白的國字臉,下巴處蓄著一小把胡須子,大約是在雪裏埋得久了,根根都是直挺挺的,活像遠處枯樹上掛著的冰棱子。

這張臉看起來有點兒熟悉,寧莞微頓了頓,“師父?”

晏商陸烏紫發青的兩嘴皮子僵硬地張了張,好半天才又出了聲,重復方才的話道:“快,快拉為師一把……”

還真是她師父?

眼看著這般淒慘可憐模樣,寧莞也顧不得多想其他,立時上前,握住了那只僵得與雞爪子幾乎沒什麽差別的手。

凍成這樣,身體都脆了,一不小心很容易將胳膊給扯斷,寧莞根本不敢直接用力,而是先拂掃開了堆在他身上的層層白雪,又伸手試了試他肩臂處的僵硬程度和溫度,估摸著尚且還好,才放心地加大了力氣將人積雪中拽了出來。

這個情況也走不得路了,寧莞幹脆拉過他的胳膊順手搭在肩上。

晏商陸看起來生得幹瘦,卻一點兒也不輕,一把骨頭加起來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壓在身上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讓她甚覺吃力。

風雪不停,幹站著也不是辦法,寧莞又力地抿了抿唇,稍微緩解了嘴角的僵冷,出聲問道:“師父,你快給指個路,咱們往哪兒走?”

晏商陸已經疲憊無力地似乎下一瞬就要徹底暈厥過去了,隱約聽見點兒聲音,緩了半天才顫巍巍地從漿灰色的袖子裏比出一根手指頭,“直、直走……”

寧莞聞言應了一聲,愣生生逼出了最大的力氣,半拖半拽著人,一步一步地往前,穩穩踩在厚厚的雪地裏。

風雪阻人,舉步艱難,一腳下去,便是一個深深的繡鞋印子。

過了約莫兩刻鐘,也不過才走了百米,寧莞喘著氣,吸進一口含雪的凜風,肺間一涼,不禁咳了兩聲。

又走了許長的一段路,她擡起眼,總算看到了可以落腳的地方。

那是一座客棧,外圍的木籬笆上捆插著一枝紅色的旗子,上頭寫著碩大的“花間”二字。

寧莞敲響了緊閉的木門,很快裏面便傳來了響動,開門的是一個穿著褐色布裙的女人,目光在寧莞和晏商陸身上停留了一瞬,哎喲一聲,“這又是幹什麽去了?我說每日到底在瞎折騰些什麽呀?快進來,快進來……”

老板娘幫忙分去些重量,寧莞瞬間輕松了不少。

客棧正堂中間架著柴火堆,火燒得正旺,間或有噼裏啪啦的輕響,寧莞一進門便叫熱氣裹了一身。

堂中有不少人,三五圍坐烤火說話,寧莞還沒大搞清楚狀況,諸人卻是一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的模樣。

她沉默地選了個離柴火堆近的地方坐著,抻了抻袖子,翻來覆去的烤火,過了一炷香的時候,身上漸漸回暖,風雪浸透的衣裳也開始慢慢幹晌。

寧莞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低低呼出一口氣,又轉過頭看向旁邊的便宜師父。

晏商陸有些武功底子在,這些年對風風雪雪什麽的也早習慣了,恢復得倒也快,面上已經顯出了幾分血色,手可以動了,兩只眼珠子也能轉得順溜了。

寧莞出聲喚道:“師父,你可好些了?”

晏商陸扭過頭,見徒弟眼含關切,心中甚覺熨帖,但面上卻沒有露出什麽多余的表情,淡淡一笑,似乎剛才狼狽淒慘得快成冰柱子的人壓根兒就不是他。

慢悠悠說道:“好了,好了,區區風雪而已,為師並無大礙。”

寧莞表情古怪,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位師父不大靠譜的樣子。

褐色裙衫的客棧老板娘姓苗,旁人都稱苗姑。

她從後廚端了兩大碗的羊肉湯來,遞給這師徒二人,寧莞起身接了,笑著道謝,待苗姑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她方才坐下,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這一下肚子,整個人都舒服了。

晏商陸也是長長籲氣,“走吧,徒兒,咱們先回房去歇歇。”

寧莞也確實疲累,點頭應好。

兩人上了樓,一直走到盡頭,寧莞的房間在晏商陸對面,不大的一間房,但一個人住卻是綽綽有余的。

她點好火爐子,揉了揉發酸的肩胄,這才脫去外衫縮進了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