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楊自立和王三如同見了貓的耗子,屁滾尿流地逃離出這座老宅子,三步一個踉蹌跑回了楊家的小破屋,擠在矮舊的木架子床上蒙著被子相擁著瑟瑟發抖,祈求諸路神佛保佑,

寧莞並不知道這麽一出,當時蠟燭滅得太快,她側過頭只瞧見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旁的什麽也沒見著,只以為是老鼠逃竄鬧出來的動靜,心思一轉也就拋在了腦後。

舉步穿過畫卷,光影漸變,叫她雙目微有不適,將近半炷香視野才再次敞亮開來。

緩緩睜開眼。

面前是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道,旁邊駐著一座小木樓,房前栽柳,舒枝搖條,四下輕絮紛飛,如今應是春日三四月的時候。

寧莞擡手擋住刺目的陽光,望著檐下木匾,歷經風吹日曬的牌子,邊角朽落,漆墨褪色,上頭的“師家醫館”四字亦不復原來的方正。

“這不是師家幺女新收的徒弟嗎?是姓寧吧,你頂著太陽在外頭發什麽呆呢?”

身形微胖的婦人,笑眯眯地掀開蓋在腕間竹編籃子上的藏藍碎花兒掩布,拿出兩個新鮮的春筍來,塞進寧莞懷裏,說道:“正巧,這個拿去給你師父,晚上添個菜。”

她這般親和熟稔,寧莞也不覺得奇怪。

她穿的是師翡翡的畫像,和師翡翡自帶師徒箭頭,一過來就是她的徒弟,沒有人會深究她是從哪兒來的,以前是幹什麽的,在這個時空,她只有“師翡翡的徒弟”這一個身份。

“寧姑娘?寧姑娘?”

寧莞回神,抱著春筍道謝。

婦人擺擺手,又閑話兩句才回自家去,方走了幾步,袖口叫人拉住,忙詫異回看,寧莞沖她笑笑,問道:“曬了會兒太陽,腦子都有點兒迷糊,敢問大娘,如今是哪一年來著。”

婦人答道:“安和二年。”

安和是大靖建國之初的年號,安和二年……該是元宗皇帝打下江山的第二個年頭。

景安皇後年前才入主中宮,元宗皇帝則是忙於安定朝政,離他下旨廣招秀女還有兩三個年頭,宮裏暫時冷清平和,還不是後來妖魔亂舞,陰謀百出的時候。

而師翡翡也待在老家齊州,沒有進京。

大概搞清楚時間,寧莞心下稍定。

走進醫館,院中紫薇樹旁立著一個身穿灰白長裙,綰著小髻的女子,兩彎細眉,鳳眼狹長,沉靜溫和。

兩手翻撿著簸箕裏的藥材,來來去去的,明明極是枯燥無趣的事情,她卻低眉垂目不厭其煩,動作間萬分細致。

這便是師翡翡了。

寧莞頓住腳步,猶豫片刻,恭敬地喚了一聲,“師父?”

師翡翡聞聲瞥了一眼,沒作理會,繼續翻撿手中的藥材。

院中安寂非常,只樹上雀鳥啁啾,她不出聲兒,寧莞也不動,就靜靜站在那裏。

又過了將近一刻鐘,師翡翡才拍掉手上的藥草碎屑,揉了揉發酸的肩胄,正式打量起自己昨日新收的小徒弟。

年輕姑娘抱著春筍安安靜靜地站在石幾前,並未因她方才的冷淡而感到無措,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很是沉得住氣。

師翡翡終是露出笑來,說道:“你倒是個好性子。”

她招了招手,“走吧,我帶你四處轉轉,先熟悉熟悉環境收拾好住處。”

寧莞應好,跟著她一前一後地穿過石拱窄門。

越往裏走周遭越顯得幽靜,寧莞的心緒也愈發平緩,捋了捋臉頰邊的長發,看著前方纖瘦的背影。

她的學醫生涯就此正式開始。

師翡翡在醫道一途上相當嚴苛,醫者,治病救命,手裏的每一針都得落對地方,開出的每一副藥方子都得對準疾症。稍有差錯,背負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聲譽,還有可能是一條人命。

辨認藥草,是她給寧莞的第一個任務。

寧莞需要認清所有藥草,甚至要學會閉著眼睛聞味識藥。

聞味識藥並不容易,有些藥材散發的藥香非常相似,極難辨別,寧莞按著師父的指示,每天蹲在藥房,也用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時間才考核通過。

緊接著師翡翡將她帶到書房,指著一排排書架,要她熟讀藥典。

從《靈樞》到《素問》,《本草經》到《雜病論》,從《婦人規》到《活幼心書》,從古籍到偏方,此之等等,約以百計,難以一一列述。

寧莞剛從藥材房掙脫,又一頭紮進書海裏。

直到安和四年,元宗皇帝下旨選秀,幾百名秀女匯聚京都,寧莞都還坐在小閣樓裏看書。

她其實記憶力不錯,甚至算得上過目不忘,只是醫典晦澀難懂,有些術語琢磨一遍兩遍也讀不通暢,而師翡翡又基本不怎麽管她,只叫她自己看,說是不懂沒關系,等全部記在腦子裏了,真正教授的時候,該明白的自然會明白。

寧莞面上笑著應下,心裏直發苦,卻也只能按著自家師父的安排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