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斥

沈鳳璋後退一步, 掙開沈雋扶著她肩膀的手。

在她身後, 櫻娘已經焦急地快步走上來, 驚慌失措,“郎主,您沒事吧?”

沈鳳璋一言不發,只微微轉頭,擡手撣了撣肩膀, 似乎要將臟東西拂去一般。

站在沈鳳璋對面的沈雋見到這一幕,眼角輕微抽動了一下。壓下心裏那點不快,沈雋也和櫻娘一樣,面上滿是關切, 關心道:“二郎, 沒事吧。下次小心一點。”

以往沈雋用這種語氣和沈鳳璋說話,是因為他知曉沈鳳璋最厭惡他這種語氣神態,往往會被氣個半死。後來,那個附身在沈鳳璋身上的孤魂野鬼雖然對他愛慕有加,但為不讓人察覺自己的情感,面對他這種“關切”語氣, 反而反應更加劇烈。

沈雋不信,大半年前還會在五兵尚書衙門給他開方便之門的人, 會在區區半年內就徹底變了想法。如果當真已經變了心思,方才又為何故意撣衣服,做出一副對他避之不及的模樣。

沈雋面上含笑,等著沈鳳璋如從前那邊與他針鋒相對。

然而——

搶在沈鳳璋說話之前, 櫻娘鼓起勇氣,忍不住插嘴道:“大郎君,這回可不是郎主的錯。”她直視著沈雋的眼睛,咬了咬唇,繼續開口:“方才是您從側門出來,撞到了郎主。”

方才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沈雋此刻的感覺,就像一個滿懷期待的孩童拿著香去點一支煙火,即將點燃之際卻被人一下子阻止。聽到櫻娘那故作柔弱的聲音,看到她那張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一副無辜可憐相的臉龐,沈雋只覺心頭滿是不快與煩躁。

抑制住內心的不快,沈雋唇邊重新燃起歉意的笑,他朝櫻娘頷首,“櫻娘說的是,這回是我不好。”

櫻娘一副慌了神的模樣,急忙擺手,急得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了,“不不不,是奴沒規矩。奴怎麽能這麽說呢?還請大郎君責罰。”

沈鳳璋站在一旁看著兩人。她總覺得這兩人只要碰到一起,就會形成一種莫名的氣場,將他們兩人與其他人隔離開來。

她看著這兩人一個比一個客氣,推推讓讓。懶得再看下去的沈鳳璋,索性不再管他們兩人,直接轉身就要走。

哪怕是和櫻娘對話,沈雋也始終分出幾分心思放在沈鳳璋身上。見沈鳳璋轉身要走,他連忙喊道:“二郎留步。”

沈鳳璋轉身,盯著沈雋,眼尾溢出幾分不耐。

沈雋裝作沒有看出沈鳳璋的不耐,神情溫和,朝沈鳳璋溫聲道:“阿璋,再過幾日,我就要啟程回邊關了。”

沈鳳璋無聲地看著沈雋,略略挑了挑眉,似乎在說,與我何幹。

沈雋繼續開口,“考慮了幾日,我覺得這回去邊關,需要帶幾個伺候的婢女一道過去。”

聽到這裏,沈鳳璋福靈心至,她往櫻娘的方向看了眼,果然下一秒,就聽見沈雋含笑著說出櫻娘的名字。

早在聽到沈雋說要帶婢女過去時,櫻娘心中就生出不好的預感。換做是她,肯定要會把厭惡的人放到身邊,早晚磋磨對方。待聽到沈雋當真說出自己的名字時,櫻娘一咬牙,直接跪倒在地上。

“郎主,奴這條命是您救下的。奴此生只願奉您為主。”櫻娘擡眸,凝視著沈鳳璋,眼眸含淚,晶瑩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大顆大顆滾落在地,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看上去格外惹人憐惜。

櫻娘剛對沈鳳璋說完,又轉身朝向沈雋,毫不留情磕著頭,蒼白瘦削的小臉上滿是倉皇,“大郎君,求您行行好,不要讓奴離開郎主。”她說一聲,便叩一記頭,砰砰砰的聲音聽得周圍其他仆從心裏發顫,忍不住生出幾分悲憫與同情來。

“大郎君。奴願意代替櫻娘前往邊關伺候大郎君,還請大郎君讓櫻娘留在建康吧。”端著姜湯站在一旁的茶娘也急忙將手中托盤擺到地上,跪在沈雋腳邊,沖他不停磕頭。

一時間,大堂裏闃寂無聲,唯有叩首之聲接連不斷響起。那血肉與石板撞擊發出的響聲,化成一把小錘子,不停砸在周圍人心上。

他們都是仆從,和櫻娘、茶娘身份相同,此刻看到櫻娘一片忠心不肯離開郎主,為此不惜叩首求情,一方面著實佩服櫻娘的忠誠,另一方面又不由生出幾分對大郎君的不滿來。

大郎君向來最體恤下人,這回怎麽……

沈鳳璋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沈雋,看他如何應對。今天這事,換做其他人,根本不算什麽事。主人的命令,哪容仆從置喙!

然而,誰讓沈雋以往一直替他自己塑造溫文爾雅,平易近人的形象呢?這個時候,他就是作繭自縛!

果然,沒一會兒,沈雋就露出歉疚之色,否決了自己先前提出的建議,連茶娘他也沒有要。

沈鳳璋見狀,舌尖輕頂上顎,收起心裏那點感嘆,朝沈雋淡聲道:“隨便你。”話音剛落,她便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