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

沈鳳璋雖然好奇送信人的身份, 但也並未將對方太放在心上。

到了約好那天,沈鳳璋中午離開廷尉府時,已經是快到午時了。她不慌不忙,從容淡定地收拾好東西, 坐上牛車,朝會真樓駛去。

午時一刻, 沈鳳璋才踏進會真樓。

沈鳳璋這張臉, 如今在建康可以說是無人不識。她一進會真樓,會真樓裏頓時安靜下來,喝茶的端著茶盞僵在半空,吃菜的舉著筷子愣在原地。

撇去會真樓掌櫃小心翼翼的討好,沈鳳璋直截了當開口問道:“有人在等人嗎?”

掌櫃的腦中一轉, 連忙點頭,“有有有!沈大人這邊請。”

沈鳳璋跟在掌櫃身後踏上二樓, 二樓的格局仍與一年前一樣,桌上擺滿雙陸棋盤, 桌旁圍滿觀棋之人。在這麽多人裏, 她一眼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坐在窗邊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袍,手邊擱著一把折扇, 端著茶盞遙望著窗外, 那股清越文雅的氣質和這個喧鬧的近似賭場的地方完全不符。

聽到腳步聲, 坐在窗邊的男子轉過頭,朝著沈鳳璋微微一笑,“阿璋, 許久不見,你長高了許多。”對方語氣裏帶著熟稔,仿佛和沈鳳璋關系極為親近。

在見到對方轉過來的臉時,沈鳳璋腦中忽然轟的一聲,無數記憶炸開了花。

她站在原地,哪怕額角因為突然出現的大量記憶而抽痛不已,面上卻仍是沉穩一片,絲毫不曾變色。在旁人看來,她似乎只是見到太久不見的老朋友,怔愣幾秒鐘而已。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這短短的幾秒鐘裏,接受完原主一直不肯去想的記憶後,她對眼前這人的厭惡之情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上一個令她如此厭惡痛恨之人,還是她那個人渣前未婚夫。

哪怕心裏想著將此人挫骨揚灰之法,沈鳳璋面上卻還是一派平和,將所有情緒都收斂極佳。她走到對方跟前,沖著對方擡手彎腰行禮。

“老師,您回來了。”

原主先前出身不好、自身表現也不出眾,卻還能打入世家圈子,就是因為她背後有個裴珣站著。

河東裴氏威名赫赫,哪怕裴珣已經離開北邊河東裴氏本家,定居南邊,看在他的姓氏上,人人都會高看他一眼。更何況,裴珣本人也是博覽群書、精通理義,未及弱冠之年,便已名聲遠揚,尤為擅談《老子》和《易經》。

再加上裴珣豐神俊秀,容貌俊朗、氣度高華,被時人稱作“玉人”。

建康世家子推崇謝二郎謝秀度,但實際上,謝二郎還有另一個稱呼——“小裴珣”。

由此,足可見裴珣有多受人尊崇。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神仙玉人,卻不知為何,對沈鳳璋頗為喜愛。

裴珣來了南邊後,並不定居建康,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遊歷,隔一段時間會回建康一次。每次裴珣回建康,都有無數人排著隊想拜見他,但不論再忙,他都會抽空見一見沈鳳璋。

正因為有裴珣對沈鳳璋的喜愛,那些世家貴子才會任由沈鳳璋靠近。

事實上,原主和裴珣的關系遠沒有明面上顯露出來的那麽簡單。

裴珣從窗邊站起來,面上帶著和煦清雅的笑,眼眸裏氤氳著溫柔,“阿璋,一年多不見,你怎麽對我如此生疏了。”

他緩步走到沈鳳璋身旁,自然地擡起右手朝沈鳳璋肩膀搭去。

沈鳳璋身體微微一偏,避開裴珣的手,唇角微微上揚,但眼底卻不曾顯露半點笑意,“昔日我年少無知,對老師多有不敬。如今並非生疏,只是懂了些規矩而已。”

她說活時,眼睛正盯著裴珣的眼眸,在“規矩”二字上略微咬重了音。然而,正如她所料,裴珣這樣的人,是根本不會在意她這點暗示的。

他神情自若地收回落空的手,順勢改變手勢,引著沈鳳璋落座。

坐到窗邊後,沈鳳璋微微側頭,垂眸凝視著窗外過路的行人。坐在她對面的裴珣,卻眼眸含笑,專注地看著她。

裴珣成名已有二十多年,如今不算年輕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尾顯出微微細紋,然而這些細紋不僅沒有折損他的容貌,反而為他增添了幾絲成熟儒雅的魅力。

作為名聲遠揚、受無數人追捧的大名士,裴珣在面對沈鳳璋時,卻表現得非常平易近人。拿起桌上的茶壺,他親自替沈鳳璋倒好茶,推到她跟前。

“阿璋,我這兩年雖然在外,但隱約也曾聽說建康出了個了不得的少年郎君。沒想到一回建康,就發現這人居然是你。”裴珣聲音溫和,帶著幾絲嘉獎。

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裴珣凝視著沈鳳璋越發精致的側臉,溫聲道:“我早就說過,阿璋早晚會在仕途上取得成功。”

沈鳳璋轉回頭,朝裴珣淡淡一笑,“算不上什麽。比不得老師您名氣大,名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