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官

沈鳳璋喊出的“陛下”二字時, 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侍從立刻臉色一肅, 其余侍衛也同時上前一步, 手按在腰間佩刀上, 目光警惕冷厲。

當今至尊擺了擺手, 示意眾人退下。

他看向神情不變, 面含微笑的沈鳳璋,臉上顯出訝色,“原來你早就認出孤了?”

沈鳳璋起身,離開座位朝當今至尊俯身一拜, 口中請罪道:“請陛下恕罪。微臣年幼時跟隨在祖父身邊,曾有幸一睹天顏。多年過去,陛下風采依舊,英武仍似當年, 微臣一上樓便認出了陛下。方才未及時覲見行禮, 還請陛下寬恕。”

沈老郡公過世都已十年了,這十年時間,當今至尊怎麽可能一點都不變老。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侍從淡淡地瞥了這位小郡公一眼, 認定她在當今至尊那兒討不了好。

誰料,當今至尊聞言卻朗聲大笑起來。

像沈鳳璋這樣容貌清俊, 氣質清貴的人, 哪怕說奉承話, 也像是真的一樣。

“不過小事而已。孤不會怪你,落座吧。”當今至尊臉上帶笑,朝沈鳳璋揮手, 讓她落座。

沈鳳璋落座後,朝當今至尊淡笑了一下,重新撿起方才的話題,“陛下,今日白聞樓這道題若是讓微臣來答,微臣的答案是——”

她用指尖蘸了蘸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兩個字——內憂!

看清這兩個字的當今至尊臉上笑意頓時一收,目光沉沉,神情肅穆盯著沈鳳璋。

在當今至尊滿是威壓的眼神之中,沈鳳璋神情淡然,侃侃而談。

“北方索虜確實是大周之禍,然而攘外必先安內。如今大周內部亦藏有憂患。前朝世家勢大,曰之“王與馬共天下”,陛下昔年為抑制世家勢力,不斷提拔寒門,試圖以寒門新貴抗擊世家大族。然而這麽多過去,寒門勢力結黨營私,另成一派,與世家抗擊的勢頭卻逐漸緩和,陛下昔日之舉竟成養虎為患。”

隨著沈鳳璋一點點敘述如今朝堂局勢,當今至尊面色凝重,望著沈鳳璋的眼眸越發深沉。

“如今世家與寒門膠著,想要打破這一局面,真正執掌大權,陛下——”沈鳳璋不慌不忙,主動深深望進當今至尊的眼眸裏,一字一頓,“您需要的是一把尖刀。”

“一把不與任何一方有所牽連,完全握在陛下您手中的尖刀!”沈鳳璋平緩溫和的嗓音不知何時變得殺氣騰騰,真如刀鋒出鞘,寒光乍現,森黑的眼眸中亦是被冷冽、淩厲、剛硬與狠辣所覆蓋。

沈鳳璋起身跪地,雙手拱合,俯頭到手,朝當今至尊一拜,“微臣不才,願替陛下效犬馬之勞,成為陛下手中利刃!”

街道上的喧鬧聲仿佛從極為遙遠之處傳來,茶樓二樓一時間寂靜無聲。站在當今至尊身後的中年內侍垂眸看著這位沈家郎君,又不動聲色去看當今至尊。伺候了當今至尊二十多年的中年內侍將當今至尊臉上的意動看得清清楚楚,這位沈家郎君已經入了當今至尊的眼,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當今至尊眼眸沉凝似水,注視著跪在地上的沈鳳璋,久久無聲,半晌,才終於感嘆一聲,“虎父無犬子啊。”

不論是老郡公,還是沈懿,都是人中龍鳳。他先前以為這位沈家郎君是個庸才,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大才。

心頭縈繞著事,哪怕是再愛下雙陸棋的當今至尊,也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思。讓沈鳳璋從地上起來後,他摩挲著掌心中的骰子,看了眼桌上的殘局,長呼一口氣,“這棋就先給在你這裏吧。”

當今至尊起身,摩挲了一記掌心的骰子,慢慢將它放回桌上,口中同時遲疑道:“你方才所言,孤會考慮的。”

沈鳳璋方才那些話,句句說中他的心思。他剛登基的那幾年,確實一番雄心壯志,想要北伐索虜,收復失地,然而三戰三敗,死傷無數後,他已沒了出兵北伐之心。這些年,比起淮水以北的索虜人,他更憂心的是大周的內憂,也就是沈鳳璋口中所言的世家與寒門兩派各占半壁朝堂、爭權奪勢一事。

這些年,他一直殫精竭慮,平衡雙方勢力,企圖讓兩方互相制衡,然而也就在這兩年間他越來越發現繼續下去,皇權只會旁落得越發厲害。這樣下去,百年之後,他又該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沈鳳璋的尖刀論瞬間破開迷霧,為他找到一條新的路。

南陽先前讓他去查沈鳳璋,沒想到竟能在此與沈家郎君偶遇。和沈鳳璋下棋之時,他確實頗為喜歡這位沈家小郎君。甚至想等他回宮就去給南陽和沈家郎君下旨賜婚。沈鳳璋資質一般,沒有為官之才不打緊,到時候他封沈鳳璋一個富貴閑官,這樣她還能時常進宮來陪他下雙陸棋。

然而現在看來,以沈鳳璋的眼界與才智,讓她做閑散駙馬,實在是有些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