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此時的外院。

這裏的人數較起內院還要多, 可不同內院的熱鬧, 這處卻顯得十分冷清,又或者該說因為某人的到來,致使這處原本的喧囂熱鬧也都沉寂了下去。

不少穿著官袍的朝中大臣, 又或是穿著錦衣華服的名門子弟, 此時他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一處看去。

那是一株偌大的榕樹。

榕樹底下有一對主仆, 站著的是慶俞,沉默寡言, 腰間如往常一樣, 佩著一把劍。

而坐著的——

便是陸重淵。

他仍舊坐在輪椅上, 一身玄色暗紋錦衣, 頭戴發冠,膝蓋上蓋著一塊毯子,素色花紋的雲錦毯子和繡著暗紋的寬大衣袍恰好遮住了他的腿,以圍觀那些人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寬大衣擺下露出一雙墨色皂靴。

至於其他的, 便再也看不到了。

在場的人都認識陸重淵, 以往他威風的時候, 他們這些人也沒少對他伏小做低過。

可如今——

心中畏懼尤甚。

甚至於,先前看到陸重淵出現的那一刹那,許多人心中還是有些心悸的。

害怕。

惶恐。

忍不住低頭、弓腰。

這是長久以來被一種強大氣場所支配出來的怯弱心理,即使如今的陸重淵已成了一個廢人, 早已不復當年威風, 可他們心中積攢下來的恐懼卻還在。

可話雖然是這麽說。

但畢竟今日在場的都是朝中重臣, 世家名門,要讓他們再用以前那樣的態度去面對陸重淵。

這又有些跌了臉面,失了身份。

所以在相應的行完禮後,他們就站在一旁,年紀大些的經歷的事情多了,倒尚且可以直面陸重淵的氣場,可那些年輕的,總覺得被陸重淵的氣勢壓制得有些踹不過氣,得咬著牙攥著拳頭才不至於弓腰低頭。

“潤之。”

崔相看著兩旁的人,心下嘆了口氣,站出來先開了口。

他喊得是陸重淵的字。

崔相名叫崔言,他今年也有五十出頭的樣子了,但氣質清雅,目光也十分清明,看起來倒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他從人群中走出,不似旁人對陸重淵的畏懼和忌憚,他臉上的表情是十分溫和的,神情自若,目含笑意,就像是一個和藹的長輩看著一個尋常的晚輩一樣。

崔言笑容滿面地朝陸重淵那邊走去,身後跟著一個家仆,手裏端著一盅酒。

等站在陸重淵跟前,他便從家仆手中接過一盅酒,遞給陸重淵,笑道:“你今日能過來,我很高興。”

陸重淵聞言也不說話。

他仍舊靠坐在輪椅上,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右手上的玉扳指,鳳目微擡,未看人,只是看著眼前這一盅酒,看著那上頭晃蕩的水波也沒有接過。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一樣。

他這幅樣子,實在有些太不尊重人了,且不說崔相的年紀,便說他的官職和名望,就連太子都要拱手喊他一聲“老師”。

至於旁人——

更是對他尊敬非常。

何況今日還是崔相的生辰,這個陸重淵莫名其妙的過來,不說話不道賀,來了就坐在那邊,誰也不理。

實在可氣。

可那些心中憎惡陸重淵的人哪裏敢說話?他們誰也不敢當面去說陸重淵,一個個頂多也只是皺著眉,心裏腹誹一句:都成如今這幅樣子了,還是這麽不可一世,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

不管其他人心中是怎麽想的,崔言臉上倒是沒有多余的表情。

即使被人這樣下了臉面,他那張臉上也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溫和,“我知你不喜歡熱鬧,便給你單獨開了一席,若是你覺得無趣,也可以讓永瑞,或者無咎帶你去外頭轉轉。”

聽到這話。

陸重淵撥弄玉扳指的手一頓。

他還是沒有說話,但那雙狹長又薄涼的鳳目卻是朝人不動聲色地轉了一圈,兩人說話的時候,四周並無旁人,因此崔相這一番話自然也就無人知曉。

不過就算旁人聽到了,恐怕也不會多想。

崔永瑞崔大公子是崔家的少主人,而陸無咎陸承策又是陸重淵的侄子,由他們接待陸重淵,這是最合宜不過的事了。

可陸重淵不是旁人。

他天生就要比旁人敏感心細。

崔言這一番話,看似尋常,沒有一絲奇異之處,恐怕就連崔言自己都可能沒有發現這其中的端倪,可陸重淵就是從話中捕捉出了一絲異樣。

先前崔言提起陸承策的時候,語氣顯得太過親近了些,說出來的話也顯得太過理所當然了一些,倒像是陸承策並非外人。

而是和崔省一樣。

還有就是陸承策。

陸重淵雖然很少理會陸家的事,但陸家那些人的心性如何,他又豈會不知?

他雖然不喜歡陸家人,但對陸承策也算是小有的青眼過,他這個大侄兒為人寡言心性沉穩,向來不喜歡這些應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