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序幕的服裝並不是我身上這套,而是一件山茶色露肩長裙。領邊、袖口繡著黑色蕾絲,裙擺是清水中蔓延、漸變的紅顏料,輕輕一旋,就能看到被襯得過於雪白的小腿和腳踝。

戴上露指手套,我拿著羽毛折扇,走到舞台的幕後,靜靜等著上台的時機。

不知是否迎合《雙面人》情節的關系,《牧羊女》序幕樂章的節奏完全變了,原本是優雅的行板,現在卻成了急促的快板。小提琴三重奏是鉛塊般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伴著這樣的曲調,我的心情也變了,再遇魅影的欣喜化為忐忑。他那個玫瑰色水晶瓶中……裝的到底是什麽?

漫長的前奏過後,伴舞退到舞台的後方。我展開折扇,擋住半邊臉,一掀裙擺,繃直腳尖走了出去。台下的觀眾仍處於震驚的狀態,眼若銅鈴,像是根本沒意識到已是另一部歌劇。

序幕的舞步對我來說十分簡單,只需要揮著扇子,踮著腳尖,繞著男伴旋轉幾圈就行,但聽著小提琴越發鋒利的連頓弓高音,我莫名產生了一種錯覺——此時腳下踩的,不是大理石地板,而是明晃晃的刀尖。

幸好,接下來的主旋律讓給了巴松管。當輕快、滑稽的巴松管聲響徹劇廳時,整個觀眾席都松了一口氣。一些人打開剛剛發放下去的劇本,開始認真觀看起來。

與此同時,樂章進入合唱部分,後方的伴舞紛紛走上前,或好奇,或鄙夷地打量著我:

“可憐的未婚夫,被仇家謀害,失去田產與容貌。”

我小幅度地搖著扇子,走到一個男伴的面前,在眾人的環視之下,浪蕩地轉動眼珠,用扇子的羽毛輕輕掃過他的下巴、咽喉。

伴舞們整齊地倒抽一口氣:“可惡的牧羊女,拋棄癡情人,四處尋覓金龜婿。”

男伴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俯身下來,對我伸出一只邀舞的手。

我高高舉起右手,等待吻手禮般垂下手背,卻在他親吻上來的那一刻,猛地推開他,腳尖快速後移,開始有節奏地後退。他追出幾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指尖。

在這一進一退的過程中,我必須隨著小提琴時快時慢的樂聲,與他維持著忽遠忽近的距離。然後,在他迫不及待摟住我的一瞬間,側身而出,撲到另一個男伴的懷裏。

這段舞蹈依舊沒什麽難度。配樂帶著濃厚的巴洛克時期風格,如果不是典雅而抒情的小提琴聲後,那幾個剪不斷、小醜般的巴松管音符,恐怕廳外的人會以為,廳內在開展一場巴赫主題的音樂會。

相較於《雙面人》打破常規的曲風,《牧羊女》充溢著古典氣息的序曲,顯然更得人心。我看見貴賓席好幾位男士在頻頻點頭,也不知是否真的覺得動聽。

這時,羽管鍵琴手輕盈地彈出一連串高音,樂曲頓時染上花瓣的顏色,飄散著曖昧、馥郁的香氣。男伴步步逼近,一手攬住我的腰,另一手從我的腰際滑向小腿,把我的左腿擡到半空中。

這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舞姿。他握住我的腳踝時,表情十分平靜,我的內心也毫無波動。

“愚蠢的有錢人,身家纏萬貫,卻分不清好與壞。”

就在我一個後仰,倒在他臂彎裏時,一片上下顛倒的視域裏,我突然看見一雙皮鞋,走到了帷幕的旁邊。

順著那雙皮鞋往上看,是風衣晃動的衣角、修長筆直的雙腿、黃金鎖扣的皮帶……以及,一雙比黃金還要耀眼的眼眸。

魅影在看著我。

臉上一熱。被男伴觸碰過的地方,立刻傳來螞蟻亂爬的火燒感。更要命的是,他見我看向他,目光不僅沒有緩和,反而顯得更加掠奪,實質化般來回掃視著我的小腿、腳踝。

配樂越來越纏綿,是一根浸滿麻藥的絲線,纏緊腦中敏感的神經。我腳尖顫抖了一下,隔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應該擡手去撫摸男伴的臉龐。

不敢再與魅影對視。我將視線轉移到男伴的身上,若無其事地撫上他的臉頰。隔著一層手套,我根本摸不出他的皮膚是好是壞,但卻能感到魅影的目光,毫不掩飾地駐留在我的手背上。

心狠狠跳了一下,耳根一定全部紅了。不過,我為什麽要如此心虛,劇本不都是他寫的麽。深吸一口氣,努力忽視鼓噪的心跳聲。我放下左腿,從男伴的懷中掙脫而出,靠近另一個男伴的身邊。

後面就是當初試演的情節了,我要在兩個男伴的幫助之下,保持一個芭蕾舞姿,將近三分鐘之久。當時,魅影並沒有讓我表演這段,而是跳過,直接試唱第三幕的詠嘆調。等等,我好像忘了什麽事情……

我不由再次看了一眼魅影。他抱著雙臂,果然還在看我。

迎著他直白的視線,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時,瑪格麗特上台試演,為了突出自己獨舞的效果,當眾打偏了一個男伴的側臉。魅影的第一反應是,改變羽管鍵琴的音栓,即興彈了一首變奏小調。我因為紅唇女孩的刻意引導,一直以為那是他對瑪格麗特的變相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