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該我試演了。

像小朋友牙牙學語般,我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聲重復了一遍,然後點點頭,撐著椅子扶手站了起來。本以為半小時過去,克裏斯汀那段話的沖擊力會減弱不少,沒想到站起來的一瞬間,我還是差點癱倒在地。

和我說話的人立刻出手扶住我:“沒事吧,吉裏小姐?”

我擺擺手:“……沒事。”

“如果狀態不好的話,還是先休息一下吧。試演順序是可以調動的。”

“真的嗎?那麻煩你了。”頭腦運轉得無比緩慢,我完全是憑借著本能在說話。

“不客氣。”說完這話,他猶豫了一下,問道,“對了,吉裏小姐,明天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喝杯下午茶。”

我慢慢擡頭望向他。

他沖我微笑,是很典型的芭蕾舞團男演員長相——臉龐清瘦,鼻梁高挺,發瞳淺淡,下頜角被削掉半截般窄得令人嫉妒。我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似乎和我同台演出過一部芭蕾舞劇,在裏面扮演被我迷得七葷八素的傻瓜有錢人。

周圍投來許多若有若無的目光。他胸有成竹地望著我,仿佛篤定我不會拒絕。真是無聊的小把戲。一般來說,男人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邀約女人,因為他們好面子,害怕被拒絕。一旦邀約,要麽是真的喜歡那個女人,要麽就是想利用輿論壓力減少被拒絕的幾率。

要是平時,我一定拒絕了。可此時此刻,我思緒遲鈍,實在想不出拒絕人的漂亮話,幹脆點頭答應下來。反正明天有事要出劇院一趟,順便喝杯茶也沒什麽。

他露出滿意的笑容,擡高我的手背,作勢要親吻:“那待會兒我當你男伴好不好?我們搭档過,你知道我的水準,絕對不會讓你在台上陷入尷尬的境遇。”

說實話,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魅影,根本無心試演,不管誰跟我搭档,到最後估計都會很尷尬。正要拒絕,他卻猛然甩開了我的手。我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他臉上的微笑漸漸僵硬,竟然在發抖:“沒、沒什麽……剛剛赫斯特先生看了我一眼……可能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睛像要燃燒起來一樣……太嚇人了……”

我順著他驚懼的視線看向舞台,只見赫斯特神色如常,尤其是一雙眼睛,簡直就像是冰川湖泊般幽深且無波瀾。赫斯特的眼睛有時候是會給人一種燃燒的假象,但他今天的眼神明明分外平靜。

想到這,我又看向那人,卻見他臉色蒼白,直接轉頭跑掉了。

我:“……”說好的下午茶呢。

這時,一片掌聲響起,與我調換試演順序的人上台了,竟然是那個鉆石紅伶。她脫下了寬檐帽、鯨骨裙環,換上了煙霧般的芭蕾舞裙,走到舞台中央,朝管弦樂隊的指揮輕輕一點頭。

音樂奏響。當她踏出第一個舞步時,台下不少人發出失望的唏噓聲——和其他演員一樣,她表演的開頭,也是先跟幾個男伴曖昧地周旋。有人在喝倒彩,認為她的表演配不上高昂的身價。

與此同時,小提琴聲漸弱,羽管鍵琴即將獨奏。

報紙上說,這段獨奏相當於女主角的詠嘆調。赫斯特選用羽管鍵琴代替女主角發聲,是想借用這種過於奢侈的樂器,來諷刺女主角背信棄義、攀附權貴的行為,所以到這段獨奏時,一些演員會故意和男伴做出摟抱的動作,營造出放蕩、荒唐的感覺。

所有人都覺得,鉆石紅伶也會這麽處理這段獨奏,至少不會偏離太遠。哪知下一秒,她竟然一揚手,狠狠打偏了其中一個男伴的側臉。

驚呼聲四起,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個男伴手捂著臉,傻在原地,小提琴聲也有一刹那的停滯。

唯一沒有變化的,只有赫斯特的琴聲。他像是早就料到紅伶的動作般,雙手上下交錯,快速改變音栓,眨眼間給整首曲子降調,完美掩飾了男伴錯愕的反應。

紅伶旋轉到舞台的另一側,開始獨舞。這段獨舞為她的表演增色不少,但她不跟搭档商量就擅加打臉戲份的舉動,實在讓人無從點評。台下有人竊竊私語,不過赫斯特不叫停,表演也只有繼續下去。

突然,一個聲音從我身後柔柔地傳來:“她叫瑪格麗特,是赫斯特先生一手捧出來的紅伶,唱歌天賦極高,只是低音、中音有些嘶啞,為了讓她每一次登台演出的效果完美,赫斯特把他歌劇裏所有需要女主角低音演唱的部分,都刪掉了。報紙上說,這叫‘無低音的告白’。”

台上,赫斯特雙手越彈越快,琴鍵震顫的頻率猶如疾風驟雨。我其實不太能欣賞羽管鍵琴的金屬音色,一時間耳中嗡嗡作響,根本沒反應過來那些話是對我說的。等我回過神時,她已經說完了。

“你想說什麽?”我側過頭去,看見是早上汙蔑我的紅唇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