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第3/6頁)

師父教徒弟,總要藏一手。

徒弟長大了成為師父,也要藏一手。

這麽一代代的傳下來,最終又能剩下多少東西呢。

這個學生從那天開始,就悄悄的寫起了日記,說是日記,其實記得全部都是段青恩。

【先生今日親自來了醫院動手術,他救活了一個被刺刀紮了十幾刀的孩子,因為手術難度太高了,我們被準許圍觀,誰也沒發出聲音,只有先生的說話聲,當最後先生宣布手術成功時,我才發現自己哭了。

先生的手套,手術服上都是血,就連臉上都因為這孩子血管破裂濺了血,他一直站在手術台前長達幾個小時,額頭滿是汗珠,這一刻的先生是狼狽的,但也是高大的。】

他稱呼段青恩為先生,先生在他眼中是很崇高的一個名號,因為如今有名望的當權者都能被叫一聲先生。

他覺得段青恩值得被叫一聲,雖然平時真的見了面,他只敢叫院長。

類似這樣的日記,他記了很多,他寫下這些不是想要拿去邀功,表示自己多麽崇拜段青恩。

而是想要作為一個記錄者,將他的所作所為記錄下來,等到百年後,若是華國還在,而他們又不在了,這些日記可以告訴世人。

曾經有一個多麽好的人,存留在這個世間。

自從這個學生去做了醫護兵之後,就很少再見到段青恩了,這次還是久違的相見,而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只能站在一邊默默看著的學生。

他可以幫先生了。

段青恩聽著盧醫生簡單說明情況之後,快速換上手術服,戴上口罩,進了手術室。

隨著這些醫護兵的到來,軍醫院再次忙碌了起來,因為是醫護兵將這個軍人送來的,最了解他的情況,所以他點了一個醫護兵作為自己的助手。

至於其他人……

段青恩在這些年輕人身上掃過,聲音放緩了一些,“你們去找護士幫忙包紮一下身上的傷口吧。”

醫護兵們互相攙扶著走了,只剩下了唯一沒有受傷的那個。

那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段青恩依稀有他的記憶,應該是曾經在軍醫院學習過,印象裏是一個很認真也很有天賦的年輕人。

他應該是崇拜他的,畢竟每次遇見,這個小夥子都會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進了手術室,段青恩先聽到了一聲痛吟,是傷者的。

他皺起眉,快步上前,接替了原本站在那的醫生,一邊快速查看情況,一邊問道:“怎麽回事?”

那個醫生滿頭都是大汗,手還有些抖,他緩了一秒,才用著幹澀的聲音盡量平靜的道:“傷者麻藥過敏,不能打麻醉。”

而他的體內還有兩顆子彈,現在其中一顆就在威脅著他,而他們如果想要取出這兩顆子彈,就必須要用手術刀劃開皮肉。

躺著的傷者又是一聲悶哼,聽到醫生說的話,他艱難擡起頭,帶著滿額頭的汗水,斷斷續續又艱難的道:“沒關系……就這麽做,我能忍。”

段青恩知道為什麽他被緊急叫過來了。

醫生可以在任何一個傷者身上劃開皮肉,取出子彈,但如果是沒有打麻醉的傷者,疼痛會讓他忍不住掙紮,繃緊皮肉,子彈在平常地方還好,打在胸口這樣的地方,任何一個掙紮都有可能導致醫生救命的手術刀化為催命符。

沒有時間給段青恩考慮這些了。

“給他束口器,別讓他咬傷自己。”

“你們兩個,按住傷者手,你們兩個,按住傷者的腳。”

快速下了命令之後,段青恩拿起手術刀,落在了傷者的胸膛上。

“唔――――”

受傷的軍人猛地擡起脖頸,上面全是因為用力而崩出來的青筋,他悶哼一聲後,仿佛用盡了體內所有氧氣,只能大力的喘著氣。

醫護兵沒有被安排什麽,他也不敢在這種危機的時刻去問段青恩要自己的安排,只能走到了軍人頭邊,為他小小聲的打氣。

“吳團長,你要挺住啊,你媳婦還在家裏等著你呢。”

他還記得,在一路趕來的路上,他們手忙腳亂的幫這位吳團長止血,他卻一點都不慌張的樣子,除了因為疼痛微微蹙起的眉,和滿頭的冷汗以及一身鮮血,他看上去完全沒有傷者的樣子。

“別這麽怕,我死不了,我媳婦還在等我呢。”

他聽說過這位吳團長,據說他很厲害,打過很多勝仗,救下了許多百姓。

在他沒有學醫,還是個小孩子,十幾歲大,跟隨著父母在黃城,那個時候黃城被敵人占據,他的父親是個學者,他懂一些外國的語言,那天,他們被驅趕著出去時,他的父親聽懂了那些人的話,慘白著臉被他抱在了懷裏。

“他們要把我們全部殺死。”

父親摟著他的手顫抖,聲音也在顫,他對自己的孩子說,“一會爹一直帶著你,爹倒在地上你也要倒在地上,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睜開眼,不能發出聲音,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