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1)(第4/6頁)

對於年幼的胡狗子來說,他還不明白施粥是什麽意思,叔叔就解釋道,“就是有好心人熬出粥來分給大家喝。”

他催促著:“你快點過去吧,多喝點,填填肚子,既然現在有人施粥了,距離潞城就不遠了,進了城要小心,找找哪裏有讓人做工的地方,知道嗎?”

胡狗子咽了口口水,“叔叔,你不一起去嗎?”

穿著破破爛爛的叔叔笑著看他,“叔叔不餓,你去吧。”

於是胡狗子就飛奔著跑到了前面,前面果然正有穿著整齊,面色又白凈的人正站在大鍋前,見到他一個小孩子過來了,一個相貌像是天上神仙一樣的叔叔親自給他舀起一碗米湯,遞給了胡狗子。

“小心燙。”

這個叔叔說話也是輕言細語的,讓人聽了就想要親近,胡狗子有些膽小的看了他一眼,接過了米湯。

顧不上湯,他急切的就張開嘴開始大喝起來。

咕咚――

咕咚――

是食物被嗓子咽下的聲音。

不是樹根,也不是草皮,更不是什麽吃了就會死的泥巴。

胡狗子一口氣喝完了,他感覺肚子裏暖暖的,四肢也仿佛沒那麽無力了。

那個神仙一樣的好看叔叔問他,“吃飽了嗎?還要不要?”

胡狗子於是一口氣喝了三碗。

第三碗喝幹凈時,他看著空空的碗底,突然抱著碗大哭起來。

爹媽被侵略者害死的時候,他沒有哭。

鄰居叔叔一點點僵硬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四肢凍僵,連樹根都找不到幾乎快要餓死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哭。

可如今,胡狗子抱著這個著裝過三碗米湯的空碗,哭的肝腸寸斷。

小孩子的哭聲總是能感染人的,哭聲一響起來,那些原本麻木的,面無表情的災民中也出現了啜泣聲,到了最後,這聲音越來越大,幾乎要響遍半個天空。

在哭聲中,段青恩抱起了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大的孩子,沒有嫌他身上臟汙,感受著他那幾乎輕到沒有的重量,和嗚嗚咽咽的哭泣著,眼淚浸濕了他的肩膀,他聽見這孩子在說,“他們為什麽要殺我爹娘,我爹娘沒有做錯事……”

他抽抽噎噎的,仿佛要將心底一直壓著的委屈與絕望哭出來,“爹娘沒錯,他們沒錯……”

這孩子的爹娘的確沒錯,只是錯生在了如今。

段青恩嘆了口氣,將這個孩子交給了身邊的人。

“可能是災難後創傷,父母都不在了,帶去撫孤院,記得讓心理老師疏導一下。”

“是。”

身邊的人接過了胡狗子,其他人繼續施粥。

災民們就這麽一邊哭著,一邊喝著粥,感受著久違的溫暖食物落肚。

在一片哭聲中,段青恩走過人群,來到了那個他早早就看到的身影面前。

他身上穿著已經爛掉的軍裝,腹部還有血跡,臉上一片慘白,見段青恩過來了,臉上露出了詫異。

“我還以為除了小孩子沒人能看得到我。”

段青恩學著他的姿勢,坐在了沙土上,“那個孩子是你一直護著的吧?”

“是啊。”

這名軍人在詫異過後也淡定了下來,他遠遠望著正被抱著進帳篷的胡狗子,帶著點感激道:“我死的太久了,衣服都爛了,飛鳥啄走了我身上的肉,只剩下枯骨在。”

“這個孩子心好,給我的屍體撒了把土,他覺得,這樣的話,我就不會是孤魂野鬼了。”

他說完了,突然轉頭問段青恩,“他會被你們收留下來嗎?”

段青恩,“我們會把他帶到撫孤院,在那裏,他們能靠著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更多的我們給不了,但吃飽穿暖卻是可以。”

“吃飽穿暖就好。”軍人先是重復了一句,接著臉上帶了笑,聲音已然松快了下來,又重復一遍,“吃飽穿暖就好。”

段青恩問他:“你是怎麽死的?”

“晚上跟著隊伍一起走,結果天黑看不見,掉隊了,之後又不小心摔斷了腿,正好是冬天,沒熬過去,凍死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眼中卻還有著不甘,“我從決定上戰場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了,只可惜,還一個洋鬼子都沒宰,就死在了路上。”

軍人說著,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之前四處亂飄的時候,有看見那些洋鬼子殺人,婦孺老人全都不放過,我想攔著,可他們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我什麽都做不了,幹脆就回到屍體旁邊了,眼不見為凈。”

段青恩陪著他聊了一會,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慢慢站了起來,“我送你去輪回吧。”

“輪回?轉世投胎嗎?”

軍人眼中滿是迷茫,“我死的時候什麽都沒發生,還以為沒有這回事。”

“普通人死了都會去輪回的,可能你執念太深,沒走成。”段青恩解釋著:“你現在這樣,恐怕要等到執念達到了才會走了,我送你去輪回吧,白天太陽曬得很痛吧,就算不會傷到你,疼痛和餓肚子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