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回憶 ? 金號角

嗚——嗚——

南薔好像又聽了金號角的聲音。

遠遠的,遠遠飄過來,浮在薄霧彌漫的江波上,帶領迷路的孩子們穿越黑暗,找到溫暖和光明。

在南薔的童年回憶裏,沒有父親,只有一個要強的母親。她曾經問母親,爸爸去哪了?為什麽別人都有爸爸而我沒有呢?剛開始母親告訴她,父親很忙,出差去了很遠的地方,偶爾還會給她看父親的照片,她還記得照片上父親的樣子,背後是一條大船,他站在岸邊笑得陽光燦爛。後來突然有天,母親回家剪掉所有關於父親的照片,把它們丟進蜂窩煤爐裏通通燒掉。做完這一切的母親,轉頭過來,昂著頭告訴角落裏忐忑不安的幼女——孩子,你爸爸死了。

南薔永遠也忘不了當時母親臉上倔強的淚水,從此她接受了自己只有媽媽的事實,再也不問爸爸,因為那樣媽媽會露出非常難過的表情。為了盡可能給予女兒好的物質條件,她的母親總是整天忙碌奔波,白天上班,晚上接私活。因為母親的分身乏術,南檣不得不從很小就開始獨自入睡,每天早上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是拿著媽媽留在桌上的錢去巷子口買早飯,這樣晚歸的媽媽可以多睡一會兒。

久而久之,賣早餐的阿姨總是誇她——哎呀,這孩子太獨立了!

然而大人們並不知道,小孩子的獨立是不得已而為之的。

其實南薔根本就不喜歡獨自入睡,她每天最害怕的,就是躺上床後聽見母親關門聲音的那一刻,這意味著水泥盒子裏又將只剩下她一個人。漆黑的房間裏,小女孩獨自躺在床上,瞪大眼望著天花板,看著上面舞動著的張牙舞爪的倒影,聽著頭頂上吱吱呀呀玩彈珠的聲音,還有角落裏不知老鼠還是昆蟲的淅淅索索,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害怕。然而她不能呼喊,無法求助,只好閉上眼睛一寸一寸朝被窩裏滑下去,直到被子全部蓋住自己的頭。雖然被窩裏總是又熱又悶,在憋得幾乎快暈過去的時候,她才會偷偷冒出來喘口氣,然後飛快鉆回去再次把自己蓋緊。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此良久養成了習慣,哪怕是夏天她也會拿塊手帕蓋住自己的臉,假裝它們是刀槍不入的鋼筋盔甲。直到後來遇到了杜立遠,那個鄰家男孩看見她的怪異舉動,充滿善意的告訴她世界上有一種叫做“金號角”的東西。童年杜立遠說,金號角專門保護獨自在家睡覺的孩子,只要金號角吹響,黑暗和怪獸就再也不會靠近。

“我能有金號角嗎?”幼年南薔擡起小小的臉望著杜立遠,虔誠而忐忑,“我想要一只金號角。”

“有啊,你每天晚上不是都能聽見碼頭那邊的聲音嗎?”杜立遠笑了,“那就是金號角在為你吹響。”

“可是我媽媽說那是汽笛聲,是貨輪發出來的,有很多船在碼頭運沙。”南檣感到很困惑,“怎麽會變成金號角呢!”

“噓——”杜立遠垂下腰杆,小大人般朝她豎起一根手指頭,“大人們都不知道那個故事,金號角是小孩子才知道的秘密!”

“皮帕,昨天晚上有貨輪漁船路過這片嗎?我好像聽見了汽笛聲。”

穿著睡衣的大美人從旋轉樓梯上搖曳生姿走下來,烏發雪膚,面若桃李,她舉起手懶洋洋打了個呵欠。

“沒有的,小姐,最近是禁漁期,而且這一帶都是私人住宅,不會有貨輪靠近。”皮帕滿臉堆笑,討好遞上一杯綠色鮮榨蔬果汁,“有聲音吵醒您了?昨晚睡得不好嗎?”

皮帕是南薔在澳大利亞的私人生活助理,一位華裔女性,南薔不在澳大利亞的時候,她的主要工作是幫她照看房子。因為父親的慷慨,南薔在海邊有一套居住面積兩千多平方米的三層建築,總共七間臥室,九個衛生間,兩個摩托艇泊位,一個遊艇泊位,以及一個私人碼頭。這樣的豪宅自然要雇專人全年看守,而當主人家回來度假的時候,皮帕還要負責打點所有的工人隊伍。

“奇怪,我怎麽好像聽到了汽笛聲?”南薔喃喃自語一句,接過皮帕遞過來的蔬果汁——這東西並不好喝,但圈子裏的女性幾乎人手一杯,因為大家都要keefit,要有機健康苗條美麗。

“早餐準備好了,請您享用,今天的餐單和報紙都放在了桌上,三餐是按營養師指定的標準安排的,您可以做最後的確認。”皮帕朝餐廳做了個手勢。

南薔舉著蔬果汁朝餐廳走去,隨手翻了翻餐單,開口吩咐道“刺身和牛排類都撤掉,對了,咖啡和茶都不要。”她下意識摸了摸小腹,“我只喝水。”

皮帕微微一怔,隨即立刻堆出笑容“明白,我會吩咐廚師的。”

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在這座可以稱為建築藝術的豪宅裏,碧海藍天透過落地窗展現在身側。餐廳裏那張可同時容納數十人的大桌上,有一位美麗的女士正在享用早餐。她孤身坐在風景最好的位置上,面對滿桌蔬果菜肴,不緊不慢吃著班尼迪克蛋,偶爾也會擡頭看看對面的電視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