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這個中秋節,因著老皇帝殯天,舉國居喪三月,各地都禁宴飲作樂,瓊州府裏也都全城戒嚴,就怕在這期間有人鬧出事來。

宋師竹讓家裏上下都換了素色衣裳,把艷麗的裝飾都收了下來。她看著胡同裏的鄰居,幾乎家家戶戶都是如此。

頂多就三個月,宋師竹還以為眾人都知道輕重,沒想到衙門裏還是抓了不少犯事的人。

其中有一個,在皇帝駕崩消息傳出的第二日便下了大牢。

宋師竹聽到孫秀才的罪由有些無語:“徐家也太不講究了。”

說是有人舉報孫清文在家裏偷摸喝酒,衙門差役帶人敲開孫家大門,還沒等孫清文反應過來,就直沖向他的臥室,在他床底下摸出一個酒壺。

這個罪名,宋師竹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孫清文好歹也是個讀書人,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犯忌諱,聽到外頭說他在牢裏不斷喊冤時,她便猜這件事應該另有內情。

徐府尹不同於徐夫人,一出手就打中孫清文的七寸。國喪期間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孫清文即刻就被府學開除學籍。這回孫清文算是廢了。

封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門口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使得他臉上的線條多了一些冷硬之感:“孫清文先前在府學的人緣就不好,這一回也沒有多少人相信他是無辜的。”封恒從學裏出來時,看到孫清文的父母跪在泮池旁哀求張教授,心裏頓時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宋師竹看著封恒臉上失了笑意,也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她走過去,握住封恒的手,封恒順手把她摟住,兩人抱在一起靜靜待了片刻。

封恒才放開她:“無事,就是我最近要趕著把我那本書抄幾本出來,老師說他上京後要送給人看。”

“太好了!”宋師竹高興道,自家相公的這本書,李先生一直吹毛求疵,現在總算能過稿了。

宋師竹一直覺得李先生的想法很奇怪。封恒才跟著他學了大半年,學問哪有什麽一蹴即就的事。要是萬事都能這麽完美,李先生那些經典算學書也不用每每再版時,都要重新編注了。

封恒看著宋師竹眉眼舒展的模樣,嘴角也含了幾分笑意。

府學放了三日假,今日才是第一日。封恒並沒有因此而放松心情。為了給他營造一個安靜的抄書氛圍,宋師竹特地叮囑家裏誰都不準大聲嚷嚷。

封恒坐在窗明幾凈的書案前,看著眼前雪白的宣紙,腦子裏想的卻是今日一早在老師書房裏的事情。

今日一早從府學出來後,他便直接去了李家。

李先生已經接到新帝的起復信,他是前太子太傅,雖然和先帝之間有諸多矛盾,可卻得新帝厚愛,這一番出山理所當然。

當時封恒剛說起要讓新書提前面世的事,李先生便知道他是被徐府尹做的事惡心到了。

他不贊同道:“這是你第一回出書,自然是要盡善盡美,何必急著出成果?”

弟子畢竟比他差了幾十年的經驗,在李望宗看來,封恒那本書還有許多要打磨之處,比如有些理論上的延伸,封恒便做得不太到位。

他道:“你要是怕徐府尹對你出手——實在不用擔心,他不敢了。別總把徐家那點事放在心上。”李先生心裏清楚知道,隨著新帝對自己的看重,他們不會再敢輕易算計弟子。

封恒卻下了決心道:“我初出茅廬,因為老師的原因得到眾人矚目,可我如今才不配位,滿心惶惶,只想先出些實在成績。”

封恒極少與人吐露自己的心思。可孫家父母之事卻讓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想事情素來通透。同樣都是算計,徐家女想要逼迫老師出手相助,為何要拐個彎費心費力將臟水潑在他身上?

那是因為老師的學問天下敬仰,就算徐家女敢於算計,卻動不了老師一絲汗毛,相反會引來老師最直白的怒氣;其次,也是他自身實力不足,徐千意覺得他在綜合權衡與徐家結親的利弊後,一定會做出妥協。

這麽想不足為奇。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除了老師弟子這個身份,他在位高權重的人面前沒有一絲話語權。

“老師不日就要上京,徐家一直都是趁口舌之利,以後也不會直接和我發生矛盾。”這些封恒心裏都有數,他道:“可吃一塹長一智,得罪一個手握權勢的人,你永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對你發難。”

孫清文的事給了他一個極大的警示。哪怕有老師一直為他籌謀前程,他也不能得過且過。封恒想要看著自己手上的實力一點一滴慢慢積累,這會讓他有一種切實的安心感,而不是只能靠著他人的庇護。

封恒這段話裏,表現出的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和冷靜,他分析地十分透徹,李先生不得不作罷。他嘆氣一聲,實在覺得可惜,又道:“既然你堅持,你前日最後送來的那一份稿子,便能定稿了。你先抄幾份出來,我後日上京帶過去讓一些老朋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