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夢

等到宋師竹重新回過神來,她卻是真的躺到炕床上了。

這一回沒有任何幻覺,她清晰地聽見外頭次間,螺獅正在收拾著自己鋪蓋的窸窣聲響。

宋師竹不喜歡有人在她屋裏守夜。螺獅是她的貼身丫鬟,一向都是睡在外頭的。

一陣刻意放緩了動作的脫衣聲過後,屋裏除了炭火的發出噼啪聲響外,便是一片安靜。

宋師竹盯著屋頂看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過來,突然十分懊惱。

她剛才整個人都被嚇懵了,河邊石碑上的河名一點都沒看清,只記得那些人掉落在冰河中刺耳淒厲的呼救聲,就像穿透了時空一樣,倉皇出現在耳邊。

那種直面死亡的親身體驗,讓宋師竹好一會兒都是夢遊一般恍惚。等到她回過神,意識就已經回歸到現實了。

宋師竹有些著急,一般而言,她的直覺對應的都是與她自身休戚相關的事情。要是放任事態發現,一定會十分糟糕的。

可是方才的幻覺裏一片冰天雪地,她實在判斷不出究竟發生在哪條河邊。

越是心神不寧,記憶就越是模糊。

不能再這樣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忽略心頭那股沉重的急迫感,全身心放松,想要從記憶海洋裏努力撈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半盞茶後,許是放松過頭,宋師竹卻是真的睡過去了。

宋師竹知道自己在做夢,而且她還知道,睡前的那個嚇死人的幻覺搬到夢裏來了。

不管是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真的幻覺重現,宋師竹都是止不住的欣喜。

此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倒映著陽光的雪白。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駛來,兩側的枯林覆蓋著皚皚白雪,整個天地就像只剩下官道上這一點微小的動靜。

視角逐漸拉近,宋師竹屏著呼吸細數著馬車的數量。

因著認真,這一回她終於看出了這些人的不同之處。

這似乎是兩夥人。

走在前頭的一行馬車足有十輛之多,憑著這些年積攢的眼力,宋師竹認出其中三輛應當是這一行車馬的核心。

那輛最先把河面砸出冰窟窿的銅鈴角馬車也在其中,可惜車上卻一點印記都沒有,這讓宋師竹有些失望。

反正夢裏她最大,她想了想,嘗試著把意識觸角貼近車廂,居然真的成功了。

裏頭的交談聲十分清晰。

“……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朝廷公告就到縣裏了,老太太護了那小妮子這麽多年,這一回可有好戲看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先是道。

旁邊似乎立刻有人跟著附和:“就是,這些年太太礙著孝道不好多說什麽,架不住人家親娘想要把她推入火坑。”

“這一回就算老太太也沒法子了吧,畢竟不是太太肚子裏托生的——”

“說些什麽!”一個讓宋師竹有些耳熟的威嚴女聲呵斥道,“我看你們這幾日是太放肆了。”

“太太息怒。”又出現了一把老邁的嗓音。

車裏坐了一主三仆?宋師竹分心想著這個問題。

老邁的聲音頓了一下,才柔聲道,“這些年太太受的罪實在太多了,太太為老爺生了三個兒子,老太太卻還是這般慢待太太。我們這幾個太太的親近人看在眼裏,心裏都跟刀割一樣。我想著郝嬤嬤和錢嬤嬤也不是有意的,不過是都在為太太抱不平。”

許是真的被這番話安撫住了,女聲半響才道:“別說了,那是長輩,她想要與我對著幹,我又能怎麽辦?”

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著“太太”情緒不好,車廂裏突然陷入安靜。

宋師竹總覺得這幾句對話裏隱含的內情有些熟悉,裏頭的人不再交談,她又把意識放到最後面兩輛與前頭風格明顯格格不入的馬車中。

她這回倒是認出來了,那應該是州府衙門出來的馬車,上頭都印著衙門的印記。許是在外頭,一行人都是便衣出行,不過宋師竹還是分辨出了其中好幾個大漢,身上用的刀具都是捕快的制式刀。

再過十多日衙門就要封印了,州府怎麽這時候派人出來?

宋師竹心中好奇,可是車內似乎在下棋,除了棋子的聲響外一片靜默,她想了想也就沒有貼近去偷聽。

夢裏的時間拉得飛快,一下子馬車就要接近那座出事的木橋。

宋師竹嗓子眼都快要提起來了。

一般這種時候,要是老天爺不希望有人逆天改命,她看到石碑的機會就會微乎其微。

這十輛多馬車,加起來得有七十來號人。

人命關天。

宋師竹用盡全力,努力瞪大眼睛,就連橋上預料之內將要發生的事故都顧不得細看,就想要把石碑的字跡看清楚。

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越想細看,視線就越是模糊。她隱約看見上頭有三個古篆,就在她還想繼續分辨之時,眼前突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