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偶遇

接連兩個大晴天,山林間積雪清減不少,然而朔風卻依舊凜冽,寒意帶著潮氣,直往人脖子裏鉆。

舒予怕冷,皮襖皮帽皮手套,皮毛圍巾小皮靴的,全副武裝的,只差沒有將自己裹成一只棕熊,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來,騎馬陪同韓彥一起下山買紙筆。

反觀韓彥,一身玄色的皮裘幹凈利落,整個人越發顯得清俊挺拔了,恰如那皚雪間聳立的青松,錚錚昂揚。

兩人並轡而行,不緊不慢地往山下走去。

獾子山離著秀水河子鎮大約莫一個時辰的山路,又因積雪路滑,兩個人不敢縱馬疾奔,等到得鎮上時,已是暖日融融,將近中午。

鎮子口立著一座高高的牌樓,全部都是用筆直的杉木搭建而成,雖無彩繪,卻愈見拙樸高大,上懸一塊匾額,上面的“秀水河子鎮”幾個字新鮮醒目,顯然是剛描過不久。

街道上的積雪早已被人清掃幹凈,石頭鋪成的街道幹凈而整潔。

舒予長吐一口氣,將脖子的皮毛圍巾摘下來,隨意搭系在胳膊上,手指前方笑道:“韓大哥,賣紙筆的鋪子就在北街上,走幾步就到了。”

韓彥便點頭翻身下馬,和舒予一起牽著馬去了翰墨齋。

今日秀水河子鎮雖然並不逢集,然而因為接近年關,因此街上置辦年貨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沿街擺攤的小商販高聲吆喝著,各家商戶也都大開鋪門,熱情地迎接說說笑笑挑挑選選的客人。

與山林間的清寂不同,俗世的熱鬧喧嚷一下子就鋪面而來,置身於其中,韓彥有片刻的晃神。

自打帶著長姐拼死護住的小望之一路逃亡開始,他一向是專揀僻靜的小道走,有時連著好幾日荒野穿行不見人煙,心裏除了惶遽擔憂和憤怒交織,就只剩下了幽深難遣的孤寂荒涼。

此時秀水河子鎮的喧嚷祥和,讓他一瞬間似乎回到了前世動亂發生之前,那段打馬鬧市走狗鬥雞恣意人生的光陰。

一時心神震動,惘然若失。

“韓大哥,翰墨齋到了!”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韓彥猛地驚醒,擡頭看去時,就見一家熱鬧熙攘的門店匾額上“翰墨齋”三個隸書大字遒勁有力,兩側楹柱分別書有“放眼櫥窗,盡是文房四寶”和“興懷風雅,廣交學海眾儒”,彰顯著此地與別家的不同。

見舒予已經將馬兒就地拴在門口的石墩子上,正請門口的小二幫忙看著,韓彥也連忙將馬兒拴在另一邊的石墩子上,跟舒予一起邁步進店內。

店中人潮湧湧、喧嚷不息,卻不是在買筆墨紙硯,而是爭搶挑選櫃台上鋪展的春聯。

掌櫃的一面收錢提筆記賬,一面高唱著:“‘春臨大地百花艷,節至人間萬象新’兩副……‘事事如意大吉祥,家家順心永安康’三副……”

每唱過一副對聯,就有小二按照吩咐,一一給客人們遞上。

店中一側還支著一張寬闊的桌子,上頭筆墨紙硯齊整。

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者坐在桌案後,手頭放著一冊春聯集錦,為有需要的客人當堂提筆書寫。

屋子裏客人摩肩接踵,擠得幾乎下不了腳。

舒予左瞅瞅右瞧瞧,好不容易逮著個剛剛得會空閑的小二,脆聲脆語地笑道:“小二哥,勞煩你取一套文房四寶來。”

小二愣了一下,立刻熱情地推銷道:“姑娘可是要買回去寫春聯的?不用那麽麻煩!如果櫃台上沒有可心的春聯,你可以請譚老先生現場書寫的!譚老先生可是咱們秀水河子鎮唯一的秀才,學問深著呢……”

小二熱情洋溢,滔滔不絕。

“不是的!”舒予笑著打斷小二的話,指了指身邊的韓彥,道,“是平時書畫要用呢!”

小二上下打量了韓彥幾眼,見眼前的年輕人雖然是獵戶打扮,然而氣質儒雅彬彬,一看就是喝過墨水的人,便連忙笑道:“不知兩位需要什麽樣的筆墨紙硯?咱們店裏有狼毫、羊毫、兼筆……”

舒予沒有答話,看向韓彥征詢。

她上輩子雖然也寫字讀書,卻多是用硬筆,或是直接用電腦手機打字,對於毛筆涉獵不多,更不知道韓彥書畫的習慣,當然不好貿然做主。

“兼筆即可。”韓彥笑道,“其余的也不需太貴,差不多能書寫就行。”

不過就是記個賬而已,還能買湖筆宣紙歙硯松煙墨不成?

舒予也沒有多言,只是沖小二笑著點點頭,道:“就聽他的。”

她只是想借個由頭擺脫“裝文盲”的狀態而已,東西好歹倒是不拘。

小二卻自以為了然地點點頭,笑道:“還請兩位稍待,小的這就去取了來。”

這些山裏的獵戶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能沾上一點讀書習字這樣燒錢的事情就算是好命了,又哪裏有那麽多的窮講究。